当周津塬踩下刹车, 旁边的赵想容同样被安全带拽回来——车速太快。
医院急诊部大楼旁边的街道, 深夜里, 还有出摊卖包子和烧烤的人。她呆呆地看着,感觉是另一个带有烟火气息的世界。
一个,她从来没有真实接触过的世界。
赵想容转头, 望着周津塬的白皙瘦削面孔。刚刚一路上, 她都用左手臂紧勒着小皮箱, 此刻, 她把小皮箱递给他。
周津塬低头看了一眼大屏幕的时间, 他没有看她, 也没有接过来。
赵想容习惯性地笑了笑, 依旧固执地举着箱子“这里都是你的信。我还是那句话,别管信是谁写的, 你爱的人, 从始自终都是许晗, 可能, 你爱的还有信的本身吧。总之从来不是我。咱俩互相耗了七年……”
周津塬打断她“结婚七年, 但你大几认识的我?简单的两位数加减法, 用心算一下。”
赵想容抿了下红唇,她迅速挺直背, 换成另一张面孔。“别管几年!一百年都没用,我们继续在一起就是将就。”
周津塬早猜到赵想容会打退堂鼓, 他的表情纹丝不动。
他没有接过半空中的小皮箱, 赵想容说话的时候, 他抬高手肘摸到她的秀发,指腹触到她的头皮处,摸到赵想容所佩戴着的新听力辅助的外置机器位置,随后五指发力,准备把她那小机器揪下来。
赵想容愣了下,立刻隔着小皮箱推开他。这冷血医生!居然想通过抢走听障患者的助听器威胁她。
“手别那么犯贱!还有,少碰我,我嫌你脏!”
周津塬脸色微微一沉,迅速抓住她的手腕。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隐忍她皱鼻子的嫌弃表情。即使确定那些信和赵想容有关,但周津塬在诸多复杂情绪之外,有一种熟悉的烦躁粉红豹征服了他的理智,随后征服他的感情。
难道,她还要征服他的所有伪装?
周津塬先瞥了眼表,他强按脾气,温和说“我们不一定明天早上就复婚。但现在,算我求你,别总是跟我发火容容。”
赵想容哼一声,即使她答应复合,也不等于答应复婚。她笑着说“现在算我求你,周医生,你高抬贵手放过我。我们永远不在一起,我就永远不会对你发火。”
车厢里半明不亮,大概是眼花了,赵想容突然觉得,他那张清冷面孔好像又变得三分郁暗七分阴霾。
她刚要细看,周津塬就森然说“你千万别把自己气死。”
医院门口会有骑着电动滑板车的代驾路过。
周津塬拦住一个女代驾,他让她开着他的车,把赵想容送回她公寓。
临走前,周津塬再次动了抢赵想容的听力机器的念头,但他看了一眼表,转身便走。
他们医院没有迟到和顶班的习惯,医生之间自觉性非常高,绝不给同事增加麻烦。
赵想容被周津塬反锁在车里,她不会操作这辆电动车,斜身过去乱找开关,不知道挥打到什么,有东西从天而降砸中她的头。
是他搁在车里的离婚证。
证件的单人照里,周津塬沉静地凝视着她,赵想容再抬头,看着周津塬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一道暗黑色的高瘦影子。
赵想容隐约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周津塬看到她总游手好闲地跟着自己去图书馆,终于停下脚步,他背后的湖水表面在晴天里闪着耀眼的光,医学生的目光锐利,又带着不经意的懒散“同学,你哪个系的?平时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她笑眯眯地负手看着他“我平时就不爱念书。”
他无动于衷地说“那你去找一个同样不爱念书的废物,天天能陪你玩。”
赵想容沉默几秒。当时,除了周津塬,没有男生敢这么对自己讲话。她极为委屈地说“并不是哪个废物都有资格陪我玩的。”
话到这里,周津塬倒也接不下去。他当时目空一切,也没现在这么难揣摩,淡淡说了句“别烦我”,转身离去。赵想容留在原地,只记得男生修长的一道身影,像墨迹,浅浅倒映在心里。
赵想容把装着信的小皮箱丢在他车上,回到她公寓,发现门口有人等待良久。
小芳垮着脸来她家门口,找赵想容取落下的书。
赵想容着急回家卸妆,把小芳轰走,说明天早上闪送。她洗澡前看了一眼时间,周津塬估计通宵手术,根据惯有的日程表,他至少明天早上十点后才能走出医院。
临睡前,赵想容想了一会赵奉阳,思绪兜兜转转,绕回周津塬身上。
她和周津塬,总是莫名其妙地就争斗起来,她曾经试着大闹,来获取他的注意力。现在她终于得到他的承诺,周津塬今晚甚至对她承认,他自己也是疯子,这话是安慰她的?
赵想容想了会又觉得头痛。她放下乱七八糟的想法,无聊地刷了一会涂霆的微博,随后休息。
周津塬放话让保安把苏昕送到派出所,或者别的地方,他无所谓。苏昕前几天刚出电梯,就被他小区里的保安拦住,做了各种身份登记。
苏昕的脸,和她那种气质,仿佛天生惹人怜爱。
当几名年轻保安知道,苏昕母亲刚刚去世,她来这里想找前男友哭诉,而她还是在读的女大学生。他们都为她的遭遇唏嘘不已,同时觉得,小姑娘清纯得厉害。
保安队一合计,凑了点钱,悄悄打车把苏昕送走。
苏昕哭着回家。
家里依旧维持着把苏母送走时的凌乱,到处堆有杂物,塑料袋,以及打开没来得及吃完的药瓶。苏秦坐在破烂的沙发上,给空调遥控器换7号电池,不维护那时尚的头型,他的外貌,又显得像个小流氓。
姐弟俩谁也没搭理对方,分别在卧室和客厅窝了两天。
他们都以为,对方会主动承担责任,处理后续的殡葬问题,结果太平间说,苏母的遗体被亲属拉走,让他们联系殡仪馆。
苏昕急得转身就走,苏秦想跟上她,却被医院的人拉住。让他们补交这几天的冷库保管费,一天六十块。
孟黄黄正在独自试小礼服裙,旁边的销售小姐端着香槟,笑眯眯地给意见。银色托盘上的手机震动,显示着苏秦的来电号码。
孟黄黄想到苏秦家层出不穷的事,觉得头痛,她索性任手机响着。
等苏秦终于不拨电话,孟黄黄给赵想容发了微信,邀请她来参加自己的订婚仪式。
周津塬在手术室里站了大半个通宵,洗完澡就去查房。
下午还排了门诊。到中午吃饭,他才有功夫打开手机,随后被提醒,某人在半夜刷微博,因为手滑给有关涂霆的 2 条微博点了赞。
周津塬无法判断,赵想容愿不愿意在她出国前和自己复婚。但以周津塬对赵想容的某种了解,粉红豹单独去法国两个月,她再回国时,会把涂霆升级到丈夫,或者,带回一个全新的男朋友。有些女人完全无法忍受寂寞。
周津塬先回办公室取病例,顺便打印了银行账单流水和医院在职证明的表格。这些都是申请签证的文书资料。
他拿着那堆东西,匆匆下楼。但没走几步,被科室主任叫到办公室。而主任叫住他,是谈周津塬今年升副主任医师的事情。
忙到了晚上,周津塬才能回到赵想容的公寓。
原本以为门锁会换。但是门锁没换,赵想容的公寓中央,静静地摆着一个摊开的行李箱。
赵想容今天有一个拍摄任务,品牌方需要她本人和保镖一同前去取名贵的首饰,她也是睡了几小时就爬起床。她在家里寄出小芳的闪送,又顺手把行李箱拉出来,准备一些带出国用的日用品。
周津塬低头看着赵想容收拾的行李。
行李箱里面装着本法中字典,其他的,则是成套的性感内衣和高跟鞋,还有擦鞋的小工具。
突然间,他伸出脚,猛踢了一下那铝镁材质的鲜红行李箱。
剩下一整天里,赵想容在外忙着拍摄工作。
她之前报了街舞课程,舞蹈老师催她来上课,赵想容永远能挤出时间做这些事,结束工作后,兴冲冲地跑过去学了45分钟的舞蹈课。
舞蹈课程后, atrol 又把赵想容揪出来。两人坐在路边的咖啡厅,讨论了她去巴黎时要完成的两个专题。赵想容跑回办公室,满脸晦气地抱回好几本参考杂志。
毫不意外的,周津塬又躺在她卧室的床上,依旧戴着蓝光眼镜,笔记本电脑没来得及合上,人却已经歪头睡着了。
赵想容自己洗完澡,边敷面膜边悠闲地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杂志。她的手机搁在旁边,微信不停有新信息提示,工作和私聊群里永远在刷八卦。
赵想容问了下她家里的佣人,她父母家里的火烧得怎么样,又看到了孟黄黄的微信。这时脚踝处突然一暖,周津塬睡醒了。
他按着鼻梁走出卧室,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用手攥住她的小腿。
客厅里静谧清凉,两人谁也没开口,仿佛回到以前互不干扰的状态。
赵想容慢腾腾地看完一整本厚厚的杂志,撕下面膜,露出湿漉漉且精致的脸。
她这才开口“周津塬,我即使答应复合,也得等你和我一起出国后。现在,我没有心情应付你,你也累了,赶紧回自己家。对了,是你把我行李箱的衣服和鞋都扔在地面?你找死吗?”
赵想容踹了周津塬胸口一脚,他才回过神。
周津塬正在仔细地想着主任跟自己说的话。
他惦记职称很多年,这是周津塬对自己事业规划里的一部分。职称一到手,就算从基层医生里历练出头。有资格在周末全国飞刀,有更多手术和自主机会,还能摆脱多年的查房。
但这种关键时刻,赵想容让他陪她去法国。他虽然答应赵想容,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丝侥幸,认为那是一个可以被讨价还价的请求。
周津塬沉吟地望着赵想容,女人也正扭头望着他,眼睛亮亮的。突然间,她说“嘿,咱俩再玩个游戏吧。”
周津塬把玩着赵想容精致光滑的脚踝,他随口说“是脱衣服的那种游戏,还是不脱衣服的那种游戏?”
赵想容一挑眉,懒洋洋地回答“当然是不脱衣服的那种游戏,你以为呢?”
他答“我哪一种游戏都不想玩。”
这人永远那么扫兴!赵想容不由瞪他“不玩算了,糟老头子坏得很。这世道,还是年轻的男生更有意思。”
周津塬的目光一沉,不过,他面上却微微笑了“好,你就不如直说又想干什么。”
她们杂志每一期都有星座运程和心理测试。这一期的心理测试题角度新颖。它的问题是,当你的配偶先离你而去,你会在对方葬礼上写下什么方面的悼词。
与惊悚的问题相比,这道心理题答案,只是测试你在职场上最容易招惹什么类型的小人。
赵想容笑说“问答游戏,我来问,你来回答。不走脑子的游戏。”
周津塬对这种伪科学的东西不感兴趣,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什么问答游戏。实际上,你是想让我再写信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