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塬把赵想容送到她杂志社楼下。
这次的一路上,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极度冷淡。
赵想容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鼻子和睫毛挺翘。周津塬用余光, 看了一眼她摆在膝盖上的手, 指甲光洁, 手指上光秃秃的,手腕戴着块表和很细的金手镯。
当周津塬把他的手背覆上来的瞬间, 赵想容低头看着两人此刻交握的手, 好像在看别人的事情。
“别闹。”赵想容懒洋洋地举起手, 抖了下手腕。
他们肤色都白,手指极瘦, 但男女有别,男人的骨架更宽, 周津塬稍微用力, 她的掌根就像掰手腕一样往后压,赵想容嫌弃地觉得, 自己是个鸡爪之类的。
“专心开车。我们那条街, 经常站着交警叔叔哦。”赵想容微微皱起眉头,她不乐意周津塬牵着自己。
周津塬的回应是两人掌心相贴, 劲瘦的五指尽数插进她指缝里, 不容分说的占有姿态。
赵想容见到苏昕后, 心里就压着一股火。这种亲密, 很不适合他俩的状态。她拿唯一自由的大拇指狠戳了下他手背, 又拍了下他的胳膊。
周津塬好像没有痛感,不轻不重地握着她。
两人就这么牵手到了终点。
赵想容的骨子里有种叛逆。车刚停稳,她反手解开安全带,打开这侧的车门,即使手被他攥着,也非得强行离开不可。
周津塬侧头看着,赵想容那头长发像波浪般在空气中飘动,以及她纤细的脚踝,尖尖的鞋跟,很恼火又傲气地往下蹬着地面。
他记得,赵想容以往爱像蛞蝓一样腻在自己身上,甩都甩不掉。偏偏她当时的主动,和她此刻的逃离,都令他倍感心浮气躁。以及,又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奇特滋味。
赵想容挣脱他跳下车,她隔着车窗,狠狠剐他一眼。
周津塬也在看着她,两双眸子闪动着不相上下的倔强,只不过,有人把自己掩饰得更冷静。
“你想再和我吵架吗?”赵想容问。
周津塬却说“你想再嫁我一次吗?”
赵想容闻言也静默了一下“……你。”
她迷茫片刻。假如一年前,甚至半年前,周津塬愿意对自己说类似的话,她大概觉得伸手触到了星星。此刻,赵想容转移了话题,她笑着说,“你的手背都被我挠破皮了。津塬,你说说你自己是不是特别活该? ”
周津塬应付性地提了下唇角,却也没有下文。
赵想容左右望望。
时间还太早,大厦底层的入口倒也没有同事。她感觉周津塬还在凝视自己,可是,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索性一顿足,转身走了。
中午的时候,萧晴又给赵想容发微信,突如其来的消息孟黄黄要订婚了。
赵想容的手顿了顿,难道和苏秦?
萧晴连忙解释“天哪!不是,怎么可能是他?死丫头和苏秦搅合,我家老头的心脏病又要犯了,听说,她和以前的高中同学订婚,聊了几天q,勾搭上了……”
赵想容被她说的也有点好奇。
她想看孟黄黄的朋友圈,结果发现,林大姨昨天在半夜刷屏,内容是辱骂自己。
林大姨没敢点赵想容的名,不过,除了没直接点名,难听的词都伺候一遍。最后阴阳怪气,说幸亏我家霆摆脱了倒贴货云云。
赵想容忙完她手头的事,在茶水间时,无聊地扫了一遍内容。
林大姨的微信名称,依旧是令人误会的“涂霆合同经纪人林小姐”。赵想容把这个 id 截图,发给涂霆现在的经纪公司的副总。又把林大姨的这条状态,发给最近和涂霆最近快结束合约的品牌公关的总监。
差不多等了半小时,林大姨那里就开始找她算账。林大姨改掉原微信名,删除最近几条状态,暂时关闭朋友圈。
赵想容也删除了林大姨的好友。她顺便回忆,林大姨刷屏的时间点,自己正重新涂完身体乳,准备睡觉。
昨晚,赵想容和周津塬什么也没做。
早上出门前,周津塬往她家扔了一个梳洗小包。里面装有刮胡刀、剃须水,乳液和三团卷得像蜗牛那么紧的备用领带。但是当周津塬转身,赵想容就又收起来,重新扔回他车上。
现在想想,也真是先见之明。
司姐又要举办活动,但是,缺给个人和媒体进行颁奖的时尚人选。赵想容被叫去开会,下半年的新专题还要采访某品牌的时尚总监,不过,对方在最后半个小时,放了她鸽子。
赵想容近来脾气很好,随后,她去医院。
她坚持重新装置了耳蜗的体外机,医生检查了赵想容原有的植入机器,再次提到,如今技术更新,世面存在更便捷的辅助听力外置机器。
赵想容避而不答“我平时不戴它,也可以听到别人对我说话。”
医生颇为无奈。
赵想容每次都是独自来做检查,她的外貌打扮极其出众,又爱双手玩手机,让人记忆深刻。
医生又嘱咐她保护听力的老问题,这时候,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的是母亲陈南。
赵想容习惯性地先叫了声妈,那方顿了下,问她正在哪里,晚上有什么事。
赵想容乖乖地回答,说自己今晚会回家吃饭。
这时,她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赵想容是一个对声音的感觉非常迟钝的人,可是,陈南此刻的嗓音,总好像怪怪的?对方这才解释“我是津塬。”
赵想容定睛一看,手机屏幕上面,明明白白地显示的是“妈咪”,是她撒娇存得她妈的名字。只不过,此刻“妈咪”的那一串数字,变成周津塬这个畜生的手机号。
周津塬解释“昨晚有点无聊,改了自己在你手机通讯录的名称。”他自己也早忘了,刚刚被她甜腻地叫了声妈还啼笑皆非,但周津塬索性将错就错,继续往下问。
这男人的脑回路,绝对存在着什么重大问题。
赵想容压着恼火,讥嘲说“你自己品品自己干的这些好事。你要是我妈,会愿意自己女儿和这样的男人复合吗?”
她低估了周津塬的厚脸皮,他说“求之不得。”随后,周津塬又淡淡说,“我把苏昕母亲的遗体,转移回她的老家。苏昕和她弟弟,大概这几天也会回去。”
赵想容没反应过来,呆了呆。
周津塬也不需要她管这事,他继续说“我今天七点半就能下班,我正在给你叫车,你来医院,我们一起吃顿便饭?然后,我开车,把你送到你父母家?”
赵想容直接挂了电话。
过了会,专车司机显示顺利地接到乘客。周津塬再确认了一遍才安心。
下午髋关节二期修翻手术比较麻烦,患者的小腿比周津塬腰都粗,肉厚,脂肪滑,失血也多,原定双侧同时换,但为了患者安全,一期只做了右侧,二期才做左侧。周津塬取占位器时,连续换了两次柄,虎口通红,摆体位固定卡时被夹到手,又添新伤,用上消毒液后非常刺痛。
他独自在西院门口等赵想容,外面正是交通最拥堵的时刻,空气混浊。
陆谦昨天值夜班,一整夜的icu,手术服都扯烂了。他缩在走廊里睡了会,又接了个手术,也正好这时候下班。
他看到周津塬站在路边,周津塬正用伤手抽着烟,带着点疏离,面无表情的不知道想什么。
两人极熟,陆谦也是身心俱疲,就不打招呼,专心等着出租。
正在这时,赵想容姗姗下车。
周津塬一笑,掐灭香烟,朝着她走过去,只不过,赵想容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身后。他一回头,原本远远站着的陆谦跟着飘来。
“好久不见。”陆谦笑着对赵想容打招呼。
赵想容当着外人,多少会给周津塬点面子“你同事,也跟我们一起吃饭?”
赵想容随口寒暄,周津塬和陆谦都微微一怔。
周津塬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拍了一下陆谦的肩膀。陆谦便自然而然地接了“吃什么?这次我请客。”
周津塬再次拍了一下陆谦的肩膀。
陆谦往后退了两步,周津塬就说“一起喝杯咖啡。”
陆谦还看着赵想容“刚下夜班就喝咖啡?师兄心脏受得了,我也不行啊。”
周津塬突然笑了“我看你活够本了。”
他们医院在市中心,基本都是历史性的管制建筑,附近堪称是美食荒漠,陆谦就说“女士优先,嫂子定个地方。”
后来三人没走远,陆谦提议去了一公里外,一家新开的蓝蛙。
赵想容落座后,她就翻了酒水单,单点了一杯莫吉托。反倒是两个大男人,仔细地研究半天的菜单,要了不少纯肉食。
等食物端上,周津塬侧头问她“你什么都不吃?”
赵想容觉得蓝蛙极其难吃,她摇摇头。
陆谦在对面调侃“大美女,够瘦的啦,多少吃点东西。”
赵想容把这俩货当作工作对象处置,说话就像抹了蜜“有两位帅哥医生赏脸陪我吃饭,我光看脸就满足,还吃什么?”
陆谦毫无怀疑地相信,周津塬望了她一眼,但也没勉强。
陆谦科室最近新分来一个名人,那小孩在骨科轮转,遇到爬古城墙摔下直接瘫痪的外国人,进儿科遇到了医闹纠纷,到产科后第一天的夜班时高龄产妇手术台大出血2400l,在呼吸内科经手的病人烧到43°。大家都绝望地叫他“柯南”。
“马上要到我们胸外。现在,生科院的小孩和医学院竞争特别激烈。”陆谦吃着汉堡边废话,“还是那句话,我孩子不能学医,太折寿。不过,他们可以学麻醉,最低考个大专上岗,国内外的岗位需求也多。”
他和周津塬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想起院里某一位很讨厌的麻醉医生。
赵想容不关心那些医生间的笑话和倾轧,百无聊赖地喝着酒。
陆谦手术后身体疲劳过度,但大脑极度兴奋。
他有心跟赵想容炫耀“我最近正参加市里三套的健康邀请节目,出场费才1万块,妈的,一录制一下午,比做手术都累。”又说,“师兄,我也得批评批评你,咱们医生的业余生活可以很丰富。你就是活的太累。”
周津塬从不觉得自己累,他直说“可能你活得太轻松。”
陆谦也烦周津塬这样,对赵想容抱怨“我师兄就这德性。以前读书时喝醉酒,跟我说他觉得自己不够努力,否则应该在霍普金斯。我们院这两年改革,卡职称很严,他最喜欢的那教授也是真刚,逼走很多博士,我师兄跟他的治疗组,每天下完手术台被他老大驱赶着开题,恨不得天天大哭。”
赵想容笑得要死。
周津塬随他们聊,他挨着赵想容,听陆谦说话时把左手盖在她的膝盖上,逼着她的腿朝自己方向拢。他的手指生得真是漂亮,赵想容也看到他手背上的伤口,她没吭声。
陆谦又喷了不少周津塬的旧事“……好多医生在我们医院评上个副教授,跳槽走人,跑去其他医院执业,还有自己创业的。骨科那么有钱,我看,我师兄职称总被压是怕他跑了,他那模样,长得就像没忠心的……”
周津塬这才说“你闭嘴休息一会。”跟赵想容说,“陆谦是很优秀的医生,唯独是嘴有点碎。”
赵想容笑着问周津塬“他刚刚说你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周津塬还没回答,陆谦撇嘴“我师兄这人最道貌岸然,心里狂着呢,越打压越不走。奇了怪,这鬼样就招小姑娘喜欢,上一次情人节,医院值班……”他触到赵想容和周津塬同时似笑非笑看来的眼神,不由哆嗦了下,口风一转,“我师兄是我亲哥,他对我很大方,约着我一起吃夜宵,哈哈哈哈哈!”
赵想容眼睛向来毒,何况,她早知道陆谦不是什么单纯的男人。她心里冷笑了好几声,嘴上笑嘻嘻地顺着陆谦说“周津塬约你在情人节吃夜宵?真浪漫,吃完饭后,他对你深情表白了没有?”
陆谦尴尬地摆了下手“别逗我,嫂子。我哥眼里只有你,他……”
赵想容的脸一沉,周津塬却接过陆谦话头。
他平静说“我如果跟这家伙深情表白,到第二天早上,他不一定能站着做手术。”
陆谦怔了下。赵想容一下子懂了,她的脸莫名一热。
陆谦随后也听明白,这是荤段子。但在赵想容面前,他就算听明白也只能假装不明白,皮笑肉不笑一下,用刀叉吃饭。
赵想容也把周津塬的手从自己膝盖扔开,她默默喝酒。
周津塬看着埋头吃饭喝酒的两位资深话唠,他继续说“即使他白天能站稳,到坐下的时候,也难免觉得疼。他比我岁数小,身体嫩,扛不住……”
陆谦忍无可忍,猛锤了师兄一拳。
赵想容也冷声说“大家一起吃个饭,你说话那么骚干什么?”
剩下的时间,周津塬自顾自吃饭,旁边两个人也都没再吭声。
吃完饭后,陆谦坚持结账,很快撤了。
赵想容之后被陆谦笑着称呼了好几次嫂子,她没答应,但也没生气。
两人重新坐在周津塬车里,周津塬这次牵住赵想容的手,她看了一眼他伤痕累累的手背,没有挣扎。他稍微松了力道,女人依旧乖乖任他握着。周津塬沉吟了会,彻底松开,她想把手又摆在膝盖,他就再把她的手拽回来,原样握着。
周津塬喜欢赵想容此刻的这一点乖巧,因为很清楚赵想容本性,便越发欣赏着。
两人再多的怨恨纠葛,到最后还能享受这份安静,也够了。
实际上,赵想容是完完全全没留神周津塬都在做什么。
她刚才正拿手机,和一位非要在模特身上打明显软广的品牌总监吵架。而刚刚吃饭的时候,涂霆给她发来一句“大姨的事情,对不起。”又问,“我刚下一个彩排。你最近还好吗?”
赵想容如今看着涂霆的名字,总有细微的心痛和愧疚,她犹豫了好大一会,终于默默删除他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