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天上云烟疏淡。
馆宇高华,植木明翠;微风携着丝缕凉意穿堂而过,竹帘摇曳间寂静无声。此处的景致放眼整座陆府亦可称得上乘,唯稍显冷清。
少年斜斜倚坐在水榭,广袖宽袍,正手持一卷旧书阅读。
他近几年常常在外,偶尔回来府中也没有太多事要做。除去那些件族里吩咐的不能推辞,如他自己一人的时候,也就是任意读些闲书,即是休息了。
不过,今日这卷更特殊一些。
书页平整而微泛着黄,一看便知是年月已久但得到了很好保存的书籍。里面字迹细致隽美,是出自女子之手。像这样的,陆启明在书柜里仍存着数十卷,皆是在他幼时,母亲亲手写下来装订成册、交与他读的。当时用的只是普通纸张,轻薄易损,他平常不愿过多翻动,是今日忽而想到了,便又取出再看一遍。
卷中所记叙的内容十分奇特有趣。
有些是仅生长于奇险之地的花木灵草,或者是高深修行者的生平轶事,甚至还有许多与人一样懂得修炼的妖灵精怪,等等,皆是中洲之人闻所未闻的神异事物,然而描述又极为翔实可信,不似编造。
年幼时候尚不觉得,但后来陆启明已渐渐懂得,母亲的身世来历一定非同寻常。他们陆氏已算得上中洲最强大的武修世家之一,而母亲的出身定然只高不低;那便是中洲之外了。
这些卷书中所记载的,或许就是母亲来自的那个秘密世界。
从前母亲不说,陆启明也并不急躁,因为知道那些事母亲总有一天会说与他听,他只需安心等待就好。但如今他却后悔了自己当时的不追问,现在就算再想知道,也无人能够告诉他了。
正出神间,他忽觉手上一空——书卷被人抽走了。
抬头看清来人,陆启明起身行礼,道:“祖父。”
老人身形高大瘦削,一袭玄袍愈显透出他身上坚硬而料峭的气质。陆行之没有应他,只拿起书随意翻看几页,再合上扫了一眼书封。
“凤梧之渊奇物志,”陆行之淡淡念了一句,听不出情绪,“你又在看她写的东西。”
陆启明看了一眼被他攥在手里的书,垂眸道:“请祖父还我。”
“整日就知道守着这些东西!”老人严厉的目光移到少年身上,冷道:“难道你还准备学你那不知轻重的父亲、舍弃了家族去寻她不成?”
陆启明静静道:“祖父,她是我的母亲。”
一阵风吹过,春寒仍未散去。几处檐角下摇晃着手编的精巧风铃,回响时声音空荡。这院中每一处的布置,自三年前的那天以后便再未改变过。老人久久注视着少年仍显稚嫩的眉目,一时寂然。他终还是返身把那卷书放在石桌上,淡声道:“无论何时,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陆启明抬步随着老人来到亭台中央,沉默侍立在一侧。
“坐。”陆行之抬眼问他,“昨日又是怎么回事?”
陆启明便依言坐下,答道:“崇元先生有事在身,于是前日临时托了我负责这次检考。检考时一切照常,没有出差错。”
陆行之淡声道:“我没有问你这个。听说之后陆庆来找你?”
陆启明略一怔,后道:“没什么,已经解决了。”
陆行之问:“为什么要用岳山指?”
陆启明不答。
陆行之定定望着他,缓声道:“把手伸出来。”
陆启明微笑道:“祖父,我……”
老人却不再听他多说,轻一拂袖便扣住了少年右腕,不容置疑地将他手臂拉了过来。
宽松袖摆无声滑落。没有了衣物遮盖,视线中少年苍白的手臂上赫然布满了无数细密的血线,就如同冰裂纹的瓷器一般,见之触目惊心。
陆行之停了片刻,道:“你怎么这样不知轻重。”
陆启明微微一挣,重新把手掩入袖中,平淡道:“我只是在遵循祖父您的命令。”
老人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