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日志呢?”
“被海水泡烂了,只剩下只言片语,颠三倒四的,什么……‘逃离末日的希望之舟’,大概这样。”
夏杼耸了耸肩。
“又一个末日预言。这样的预言,一年能出土六个,明天太阳还不是照样升起……”
电视机里传出声音:“最新消息,明天早上,六百年一遇的金环日全食将出现在美瑞加上空……”
夏杼:“……”
为了缓解尴尬,他立即转移话题:“没出动武装部门,搞到这幅图花了不少钱吧?”
“没花钱。”
“偷的?”
“骗的,从美瑞加博物馆手里。”
老人说:“所以小心一些,别被查出来,否则你会以诈骗和走私文物的双重罪名被起诉。”
“明白。”夏杼点了点头,拎着箱子站起,“那我走了。两小时后的飞机,先把项目送去总部,然后我就回国。”
“行程很紧啊。”
夏杼叹了口气,“算一算日期,这几天就是我老婆的预产期。我现在应该守在病房外面,而不是在世界的另一端。我头一回当爸爸,我想当一个合格的爸爸。”
“起名了么?”
“女孩让我老婆起,男孩的话……”夏杼的目光落在书架上,最显眼的部分是一部汉译英的《论语》,“有一句古话,‘君子不器’,就起名……夏子器。”
夏杼告了个别,离开伪装成店铺的据点。
推销员脱下西装,从小贩手里接过一个甜筒;黑人青年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继续在大街上滑行;流浪汉用报纸盖在脸上,躺在长椅上睡午觉。
阳光依旧普照。
“末日,呵。”夏杼摇了摇头。
现在全世界正在运行的核电站一共有四百三十八座,纸面上的核弹头共有一万四千多枚。在夏杼看来,相比于虚无缥缈的预言,这些人造的利器显然更值得恐慌。
夏杼突然轻咦一声。在他的视野里,阳光比之前暗了不少,楼房影子发生了倾斜。
夏杼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抬头仰望,惊讶地发现太阳居然有了一道黑边。
“新闻不太准啊……”
夏杼换了个更舒服的观赏姿势。
人的一辈子,遇不上几个百年的奇迹,虽然路程很紧,看一会儿总是有时间的。
有几个行人驻步抬头,更多的人依然脚步匆忙。
速度不太对劲……夏杼忽然皱起眉头。
按照常理,日食的过程总共持续两个小时,但只有短短的六分钟是日全食。但才过不到一分钟,阴影已经像一张无形巨口,缓缓覆盖了太阳。
随着阳光被吞噬,星空明朗,夜色降临在白昼。太阳只剩下一个细细的圆环,再无法掩盖璀璨的星空。
夏杼猛然摘下墨镜,直勾勾盯着天空,全然不顾日食光对眼睛的损害!
看似亘古不变的群星和记忆中的某张图谱重合在一起,像是棋子落在正确的棋路。
夏杼缓缓收回目光,望向四周,脑子里轰然一炸,瞬间被疯狂的呓语填满!
小贩的身躯像甜筒一样融化,只留下蛋卷似的肋骨;推销员皮肤开裂,冒出密密麻麻的硬币,如同鳞片;滑板青年的脏辫儿末端睁开一只只眼睛……
高楼大厦如素描画一般被擦去,重新绘上十八世纪风格的联排房屋。小姐夫人们从窗户里探出上半身,她们胸部雪白而丰满,腰身紧束,软帽下的脸庞腐烂,红唇鲜艳。
“谢谢你的报纸。”
夏杼猛一回头,目光和那个流浪汉对在一起。
流浪汉看似一切正常,笑容爽朗,
“能向你要支香烟么?我闻到你口袋里的烟味儿。”
笑着,笑着,流浪汉嘴角越扯越大,拉出发白的筋络,露出发黄的牙齿,挤出血红的舌头。
他的喉咙里,一团褴褛黄布打着旋儿,旋出无以名状的印记。
……
这一日,群星归位,山海崩摧。
没有任何征兆,世界变了。
西伯利亚凭空抬升二百米海拔,叶赛河断流,高原上拔起青铜的皇宫;
绚烂虹桥自星海彼端而来,横贯北欧诸国;
圣歌响彻南太平洋,石头的城市破开海面,它华丽又破败,神圣而不洁,每一道殿门每一根廊柱都悖逆了空间几何,看到它的人一边膜拜一边呕吐,磕碎额头,呕出内脏;
北极冰层下游动着背负冰山、吞噬鲸鱼的巨大黑影;
澳洲大陆燃起永不熄灭的黑色火焰;
格临兰陆沉;
可西里再无白昼;
东非大裂谷熔岩翻涌,浮起一座没有任何切割痕迹的钻石庙宇;
美瑞加封锁新约克……
同样在这一日,夏国东南一座小县城的妇产医院里,诞生了一个六斤四两的婴儿,黑头发黑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