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这天, 程家旺留下看门,程家富跟程家兴带媳妇儿进镇去办年货,人穷起来哪怕过年也得算着点, 手头上宽裕之后日子就好过起来, 他们不光买了福字春联买了花生瓜子还进了成衣铺子。
前阵子忙买卖去了,没顾得上赶制过年要穿的新衣裳, 黄氏是有想到, 也不过只给小冬菇安排上了, 其他人还穿着往年裁制的旧棉袄,这日才添上新衣。
程家兴去买了爆竹,说要响响亮亮过个年,他们赶牛车出来的,手里又有钱, 进镇之后看什么都高兴买什么都快乐。出来时才只不过拿了钱袋, 回去拉了半车东西。
难得出来逛一圈,是高兴, 想着家里还有个等着吃奶的闺女,一行人也没多耽搁。
牛车先在程家富家门前停了一下, 老大夫妻将他们买的东西卸下去, 老三夫妻才回自家三合院。
他们清早出门, 临近中午回去的, 何娇杏赶着给小冬菇喂奶去了, 程家兴却注意到院里有水迹,问老四上午在家捣鼓了啥
程家旺说“三哥你们出门之后, 半上午那会儿老何家来了几个人,抬来两桶子鱼,听说你跟嫂子出门去了他们没多耽搁放下东西就走的,人走了之后我跟爹一道涮了个水缸,把活鱼装进去了。”
当初起房子的时候,程家兴备了三口水缸,一口放在灶屋里面,是平常吃水用的,另两口搁在屋檐底下,防火生财。何家抬过来的活鱼就装在檐下的大水缸里,瞧着都还很有精神。
“何家的说让哥随便吃,还说过两天再给你抬一桶来。”
“你跟爹怎么回的”
“爹说这都很多了,不好意思,让别麻烦。三嫂娘家那头热情得很,反正说不听。我们要推辞他们就说过年本来就该吃鱼,生完孩子吃鱼汤能补身体。”
程家兴大概点了下数,又问“还有多会儿吃饭”
“哥你饿了”
“这么多鱼我们吃不过来,我给大哥二哥送两条,还有大伯那头我来装,老四你去跟娘打声招呼,陪我出门送鱼去。”
程家兴才刚回来没多会儿,又出门了,他这一口气走了几个院子,送了七八条鱼出去,回来的时候拿着大伯他们塞来的腊肉之类,脑子里想的是亲戚们对他的态度,大变样了。
程家几房人之间是不如何家那么亲厚,关系还是可以的,至少没有太大摩擦,有什么事找上门去大家都肯搭把手帮个忙。以前程家兴不太有出息时,亲戚们也跟他往来,可态度上随意得多,长辈们见着他都爱说教。现在很少有人说教了,真要说也是让他改改脾气,学那面团,软和些,别一身尖刺挨着就扎人。
程家兴是个很拉的下脸的人,那是在面对别人无理要求的时候,平时嘛,三姑六婆七大爷说个啥,只要是无关痛痒的他听着就听着,不太会反驳。
倒不是说就认同了别人,主要是你一反驳人家还能说更多,没完没了就很烦人。
长辈让他改改脾气,平辈的堂兄弟们则是另一种姿态,比起叭叭说个不停,这些人更愿意听程家兴讲讲生意经。这两年,时常都有因为拿不定主意来找他商量的。从娶媳妇儿到挣钱问什么的都有,村里人就是这样,他在三岔路口不知道怎么选择的时候就想跟身边的成功人士谈谈,听别人建议。
以前的程家混混现在已经是大榕树村第一上进青年,跟他套交情攀关系的还能少了
在二爷爷家耽误了会儿,又在大伯他们院子聊了两刻钟,大哥听说他没吃东西就出来送鱼劝他赶紧回去先把午饭吃了,程家兴也没回去,他跟家旺还去了老屋那头。
过去的时候二嫂周氏刚吃了饭且喝了药,他二哥看媳妇吃过以后随便对付了两口,正在灶上涮锅洗碗。
听到兄弟喊他,程家贵放下洗碗布擦着手出来。
程家兴没说什么,程家旺一皱眉。
“怎么是二哥你在灶上忙活咱们村里再懒的婆娘也不会把洗衣裳做饭这些活全都推给爷们去做,那要招笑话的。”
程家贵一身疲惫,强打起精神招呼两个兄弟,解释说不是懒不懒的问题,周氏她身子不便。
“你们嫂子哪怕静坐着时常都不舒服,让她来干活我提心吊胆的,还不如我来。”
哪怕刚分家的时候,身上一点钱没有,程家贵那精气神也不差的,现在却比当初还不如。程家兴说“我们那头都忙完了,再留爹娘过个年,年后请娘过来帮衬你吧,二哥你也别光顾着嫂子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程家兴心里面想着怀相不好这些都是自己作的,谁让她乱吃药拖垮身体谁让她胡思乱想整天不安分看二哥这样,那些话又说不出口了。
程家贵问他们有啥事。
“我送鱼来,是我老丈人抬来的,也吃不完,匀两条给二哥尝尝。”
程家贵起先到了声谢,过会儿又说“何家人好,在这点上三弟我真是羡慕你。”
“是听说周家遭了贼偷,仿佛还攀扯上二哥,怎么事情还没解决”
提起这事程家贵脸色又难看下去。
解决
倒霉事哪有那么容易解决
都知道做贼被逮住是会被打掉半条命的,世人都痛恨偷儿,可各个村子里总有那么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乡下地方又不像城里闭门闭院的,也就是全家都出门才会挂个锁,平时哪怕下菜地去也只是伸手把门带上。因着互相之间都认识,谁要是贼头贼脑的探过来立刻就会被逮住,平时丢东西的并不多,可每隔一段时间还是有丢个鸡丢点蛋丢两捆干柴的。
而这些都不比不上一罐猪油值钱。
这年头猪瘦,喂足一年顶多也就二百斤,那一罐子是两挂猪板油熬出来的,后面一整年或煎或炒就靠这一罐油,这给人偷了周家的不得气疯过去
丢油的当天,周大虎婆娘就在院坝上骂了足足半日,后来这几天也是想起来就骂想起来就骂。
本来还发动村里给她捉贼,捉了几天也没逮住,她那一罐子猪油眼看找不回来,不得找个人赔
周大虎婆娘怪她弟妹,问她最后出门为啥不挂锁
要挂了锁给人撬开不怪你,没挂锁还不怪你吗
骂完弟妹之后,她就跟程家贵纠缠上。油又不是程家贵偷的,咋可能赔谁也没道理非要他赔,这罐子猪油钱他是没亏,跟媳妇儿娘家闹得不愉快也是事实。
周大虎婆娘还翻了笔旧账,说夫家这侄女真是个白眼狼,她受了委屈知道回来哭诉,挨了巴掌知道找娘家人打回去,怀了娃知道使唤亲娘帮衬,唯独挣了钱想不到娘家人。非但想不到,还藏着掖着生怕人知道,怕人知道以后找上她。
想当初周大虎婆娘曾拽着何娇杏说周氏好刘氏不好。
如今改口的也是她。
为这一罐子猪油,她亲口说出侄女不是个东西。
早就说过周大虎婆娘是个冲动之下啥都干得出来的,这些话就是气疯了不过脑子骂出来的,骂出来之后她才发现伤敌八百自损了一千。
不管怎么说,周氏已经嫁了人,也怀了娃,只要这胎保得住能顺利生出个儿子来,她慢慢也就站住了。
名声差点对周氏自己的影响不是那么大,却会拖累娘家妹子。
她那个堂妹头年好事近了,就因为她黄掉,当时差点要上吊的,好不容易才劝下来,家里又给说了另外一个,条件是差一点,也不好讲究太多。
这喜事要看要成,因为猪油事件稀里糊涂又完蛋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让程家兴来说跟他二哥屁关系没有,偏他总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好事一件没有,坏事层出不穷,精气神能好才奇怪了。
程家贵以前还同情大哥摊上刘氏这么个见钱眼开的媳妇儿,结果莫名其妙的他成了最倒霉的那个。让程家贵看来,他媳妇儿周氏也没有特别不好,就是爱多想,人不那么爽快而已,他不明白怎么日子越过越糟了。
在亲兄弟面前,程家贵稍稍诉了两句苦,程家兴听了几句就感觉没意思。
他不关心周家长周家短的,断了二哥的话说“上午进镇去了,这还没顾得上吃饭,这些事以后有空再说吧,反正过年这阵子相处的时候挺多的。”
程家贵才知道他还没吃午饭,让人赶紧回去。
“二哥你也别太亏待自己,别想太多。这世上很多事你想不想它都会来,烦死了都阻止不了。再者,我总想劝你做人得干脆一些,心里知道自己要什么,要什么你就奔什么去,别样样都舍不得丢。还有就是,对自家人稍微实诚一点,有话咱们摆明了说,别总是打马虎眼之前你是不是跟我说过,二嫂总是烦恼我媳妇儿为什么跟她亲近不来杏儿最不喜欢心里门道太多的人,嫌处着累。刚刚好,咱二嫂总是心口不一。我们都知道她想要什么,还装模作样就很没意
思。”
人可能真的都有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