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低头, 她此刻不敢看付易安的表情。
她想,也许他会露出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过的神色, 比如说愤怒,比如说嘲笑,或者是不屑。那些神色,不可能属于他的神色,在自己说出那个无理请求后, 都可能出现。
沉默。
不知道多久的沉默。
沉默到夏念以为下一刻付易安会想将自己撵出去。
“公主可知我是谁?”
屋子里终于有了声音, 只是不是夏念所想的愤怒或是讥讽,而仍然只是专属于付易安的那种平静与温润, 不热不冷, 只正好将人心安抚。
夏念才敢抬头望付易安, 他此刻敛了笑意,只是眸子里望着自己的柔缓竟未减分毫。夏念点头道:“我知道, 南召国国师。北翟现在是你的敌国。”
“敌国, 还有敌人。”
付易安静静望着夏念, 看着她眼里迷惘之色一点点浓烈起来。他明白了, 她竟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公主,我还以为他将什么都告诉你了。我是南召国国师不假, 只不过还是玄镜山庄, 现任庄主。”
夏念只觉得脑子里轰然,当付易安清流般的声音传到自己耳朵里,她只觉得刺耳,玄镜山庄这四个字很刺耳, 现任庄主这四个字也很刺耳。
她终于想起,那个为自己通报的男子的装束和谁相似,是察陵湄身边的暗卫。
要是当初多问一句付易安与慕息泽的积怨,自己便不会不知了。
他们之间横亘着国仇家恨。
慕息泽曾断他师傅四肢,他救慕息泽于情不合;南召国进攻北翟,要他让平瑞王退兵,于理于义皆不合。
夏念瘫坐在地,惨淡一笑,“那么国师,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我的请求了。”
付易安微微展眉,慢慢起身,走了几步,到夏念跟前。
他弯腰用手扶起夏念,看着她涣散无神的目光,道:“也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只要公主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答应你!”夏念死死抓住付易安的衣袖,眼里重燃了希望,又有了光芒。
“公主还不知道我有什么要求便答应?”
“国师若要什么东西,我天涯海角也给你寻到;国师要我做什么,我就是死也帮你做到。只要你能救他,只要你能劝退平瑞王。”
付易安看着眼前女子的激动神情,心中似有尖针撩拨,早已没有了止水般的心境,只是话到嘴边仍是淡淡,“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只要公主嫁给我就好。”
此言一出,除了付易安以外的房内四人皆像是被吓到一般,这屋子里有了难言的情绪。
“什么?”夏念渐渐放开付易安,不可思议地后退,看着付易安那浅笑的眸子像是不认识这人了一般,木木摇头道:“我已经有过婚约,如何再嫁给……国师?”
见着夏念惊恐的眼神,付易安心中似有苦涩涟漪点点荡开,他终是舍不得她有一点惊慌,便淡笑道:“那便不必嫁给我,公主就留在我身边如何?”
夏念,竟有一种幡然醒悟之感。
这个人从不严厉,却也从不开玩笑。她像终是明白了一样,以她换他,也值得。她一眨眼,眼里的泪便掉落下来,而自己的连连点头让那泪珠掉落得,更快更多。
付易安像是得到了世间最好的承诺一般,微笑点了点头,坐回了座上。
“荇芜,带公主去扶荷苑休息,”付易安吩咐完身边的人,便又看向夏念,柔声道:“公主先去歇息,三日之内,便会有消息。”
荇芜点了点头,默默行一礼,她恍惚看着付易安的侧脸,那里早已又恢复了往日沉静。
“公主,随我来吧。”
国师府有万千风景,繁花似锦,风荷轻漪,哪里也见不到比这里更美的地方。终是可笑,从前自己总埋怨睿王府一片沉闷绿色,如今到了这称心如意,美不胜收的地方,心中竟没有一点乐趣。
扶荷苑在满池莲花的边上,院子门前是两棵不大的桂树,里头站着两棵不高不矮的梧桐,此刻正泛着绿绿的光。一颗梧桐树下是一块硕大的青玉石板,那位置不高不低,正好能坐人;而面积不大不小,两人正好。
徐徐有清风吹动梧桐,地上光斑晃了晃。
“公主,里面一切都准备好了。公主进去便可休息,吃食衣物里面皆备好了。”荇芜带着夏念她们进了扶荷苑,只是到了那青玉石板旁边,微微做了个手势便转了身要走。
“荇芜,”夏念叫住了她,只是那背影却没有转过来。
“公主可还有别的吩咐?”
夏念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淡漠,刚到嘴边的话声声被自己咽了下去,只剩了一句“多谢”,便由得那背影走出了扶荷苑。
若不是在刚刚来的路上自己问过荇芜,确认过这院子没有别人住过,夏念真的会以为这屋子从前是一个极讲究的姑娘家住过的。
屋内桌椅皆是红木所制,雕刻了一些细花纹路,墙边有木质的矮栏杆,栏杆上摆了一盆盆修剪得极好的矮子松和小叶紫檀。桌上放了杯盏茶壶,还有精致的糕点,像是刚做出来不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