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吃着早点,忽听摊子前面有人笑道:“老李头,今儿生意不错呀,越来越会打理了!”
“哟,陈队长,你老人家可过奖了。”摊主老李头的声音响起,“我们夫妻俩,那会打理什么呀,靠的还不是街坊们关照。这不,侯四哥正带朋友来捧场呢……您也过去坐坐呗?陈队长。来碗韭菜馄饨,热乎热乎?”
“哦,四哥早到了呢,行嘞,那就来一碗,别放醋哈。”
“晓得嘞。四哥就在那边,您先坐,马上就好。”
随着声音,一个穿黑色警服的年轻人走进廊下。
“哟,顺子,怎么才来?过来过来,我介绍一下,这是谢老板。”侯四起身相迎,哈哈笑着,做起了介绍,“谢老板,这位就是我们要等的人,”他将手一挥,“我发小——顺子!现在干巡警队,两年升到副队长,厉害吧?”
“哦,是陈队长,陈队长好。陈队长年轻有为啊!”
谢宇钲连忙起身相迎。
这顺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国字脸儿,一脸的正气。看样子跟侯四非常熟稔,关系很不一般。
此时,他见谢宇钲起身,马上也抱拳还礼:“谢老板好!……”
侯四待两人见过礼,笑呵呵地又请两人坐下。
不一会儿,老李头盛了一碗馄饨,送上桌来。侯四殷勤将馄饨推到顺子面前:“我们都快吃完了,你才来?”
“昨晚喝了点酒,有点上头,耽搁了一下。”陈队长伸出手,要到对面空位上的筷筒里去取筷子,目光却看着侯四,“消息可靠么,四哥?真是那帮江北佬做的?”
“哎,顺子,这么多年了,你四哥做事怎么样,你还不晓得?”侯四将桌面那个筷筒移到他面前,待他摸出一双筷子后,又重新将筷筒移回原处,同时撇了撇嘴,“没把握的事,四哥能乱说?”
“那就好,那就好!”年轻的陈队长点了点头,抬头四下里打量一下,见无人注意,忽地伏下头,压低声音道,“四哥,那帮江北佬半年前突然来到下关,一点规矩都不讲,光顾着横冲直撞,欺行霸行,做事儿不留一点余地。只怕……他们背后的势力,并不简单哪!”
“怎么,你怕了?”侯四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眉头扬起。
“说什么话呢,这下关地面,还有咱们兄弟怕的事儿?”陈队长齐了齐筷子,大大咧咧地笑了笑,忽又压低声音:
“不过,四哥,说实话,咱们下关地面,大大小小势力十几股,来龙去脉我基本上都晓得。比如广佬帮有军方背景,五湖帮背后是国府退隐大佬,南通帮背后是英吉利的洋人……这些我都门儿清。但唯独对这帮江北佬,我是真的看不透!”
侯四瞥了他一眼,无声地抄起筷子,将碗里剩下的馄饨呼呼噜噜地扒拉了个精光,放下筷子,轻描淡写地道:
“看不透,没关系。这样罢,顺子,我们呢,也别猜他什么来路了。这次就是个现成机会,我们就撩一撩他,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看看他们后头,到底还有那个山头的大神?”
说着,他又向谢宇钲瞥了一眼,笑道:“要说关系,谁还没个关系呀?就我们眼前这谢老板,这刚刚来南京,人生地不熟的,不正打算报考黄浦么?这回头要是考上了,还不是一下子鱼跃龙门,转眼就是天子门生?要知道,现在的军政界,黄浦系可是包打天下的!你看我们谢老板这模样,能是普通人?今天困在浅水遭虾戏,他日风云际会,又怎知不能搏击在大江大海?”
“哈……”顺子闻言,脸上似笑非笑,“这话的道理……实在。”他偏头瞟向谢宇钲,上下打量一下,点点头:“这事还真说不准呢。谢老板,要真有那一天,可别忘了今儿一块吃馄饨的弟兄哈?”
“四哥,陈队长,你们这玩笑开得可以。那我现下可要多承承两位的情啰,也好到时候,能多回馈一些。”
谢宇钲也觉得有些好笑,他见这个陈顺子,虽然贵为巡警队队长,但在侯四跟前,态度却非常恭敬……估摸着他们不但是发小,而且早有旧恩。只是,眼下这顺子队长……似乎对那些偷钱财的江北佬,也十分忌惮,这,这可不利于自己找回失物呀。
他觉得,有必要给两人打打气,便顺着两人的话头,将话题引向原定轨道:“陈队长,你刚才说,连你都不晓得那帮江北佬到底是什么来头?那我们可不可以大胆推断一下,他们背后,压根儿就没其他什么势力,他们不过是凭着一股蛮劲儿,横冲直撞罢了?”
后世看过一些争霸上海滩的影视片儿,里面的主角们往往凭着一腔血勇,一身胆气,敢打敢冲,最后终于在上海滩的十里洋场,打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在上海滩上,帮派火并大都是不择手段,场面也极其血腥残暴。
尽管谢宇钲不喜欢,但他还是觉得,眼下那帮江北佬,其行事风格非常民国,非常上海滩,非常影视化。
要说打打杀杀,在罗霄山里混了一两个月后,现在的谢宇钲可不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有必要的时候,杀杀人,跳跳舞,也已毫无压力。更何况,身边还跟着卢清这样一个天生的杀手呢!
他心里甚至都有些好笑,在民国的地下世界,像眼前侯四这样的“雅痞”,只怕是绝无仅有的珍稀动物了。这样的禀性,就算是一头威震山河的老虎,搁上海滩那样的地儿,只怕也难活过头三集。
什么事儿都讲规矩,讲道义,讲传承……保险费低廉到令人发指,收了钱就为人看家护院,按商业的角度来看,这是良心价,更是超值价。这、这哪是社会社团,这、这简直就是各家各户联合自保的模范联防队嘛。
谢宇钲心里已经越来越没底儿,这样的温良恭俭让,能帮自己找回失物么?
难!
谢宇钲心里正狂吐槽,对面的侯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谢老板,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南京混码头盘子的,有些胆小怕事儿?”
谢宇钲被说中心事,脸上不由有些讪然,此时见两人脸上露出一副看白痴一样的神情,他也懒得装了,干脆就直接开问:“侯、侯四哥,为什么咱们南京的帮派这么多,却一个个像个好好先生……我听说,上海滩那地头上混生活,可不是这么回事呀。”
“哈,谢老板,这金陵城是什么地方,你想过没有,要是大家都像江北佬那样行事,这下关埠上,早就杀得血流成河了。要知道,这可是在这天子脚下,一国首都,各国使馆可都在这儿呢,国家的脸面儿在这搁着,你估摸着,能像上海滩那样管杀不管埋么?”
“那怎么办?老帮派们行事合乎规矩。大家还可以相安无事。可像江北佬这样不讲规矩的新帮派,又拿什么来对付它?莫非,就只能看着么?”
“那也不尽然。”侯四瞥了一眼旁边的陈顺子,笑道,“在这下关地面,不管你是坐地虎,还是过江龙,再怎么横,最后也还得老老实实按规矩来。”
“规矩?”谢宇钲心里头有一万头羊驼驼奔过……又是规矩?可你讲规矩,人家不跟你讲规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