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目并未临阵脱逃,返回天津。而是依照接头人事先提供的讯息,选了一处离“联合书局”较近的地方安顿下来。与唐贤平的偶遇,马天目已隐隐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许已完全暴露在唐贤平的视线之下。这不是一场游戏,而是一场殊死的斗争!他终于彻悟。比之以前自己想象的神秘和好玩,这场斗争简直太过残酷。
等租下房子,安顿下来,他闭门不出,每天隔窗观察外面街上的动静。等确定无人监视之后,又对周围环境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摸察,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便在离接头时间还有五天时,来到“联合书局”。他要做到万无一失。以一名购书者的身份,每日里在书店消磨,他要对每一个来书店的人进行一番揣摩。对书店内外进行严密的监测,一有异常,便不可轻举妄动。
据马天目了解,“联合书局”是上海市不多的几家专门经销外文书的书店。所以来此购书的顾客并不很多。店面不大,却存货很多,书柜里排不下,有些书便砖头样一直码到天花板。之所以这几天顾客盈门,出来进去都是学生打扮的人,原来老板为了赚钱,特意进了一批华兴书局出版的“左翼作家”刊物。你晓得啵,不单我们书局有卖,北新、江南、群众这几个书局都有得卖。一位扎辫子的店员姑娘这样对马天目解释。马天目问她:那你们老板也是“左翼”喽?店员姑娘听不懂“左翼”为何物。却晓得肯定不会是人们热捧的词语,便媚笑着翻了马天目一眼,说,哪里哟,我们老板只晓得赚铜锭。她对马天目太过热情,总会丢下别的顾客,凑过来与他搭讪。
除这位令人感到不适的店员姑娘之外,书局内外还算安宁。马天目静等那接头日子的到来。有时他早上去,中午随便带些吃食,一整天泡在书店里。对书本的阅读,让他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这天,一位银白头发的外国老太太走进店内,在书店里转了一遭。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和那姑娘打问。除一般的交际用语,这外国老太太显然对汉语的掌握十分匮乏,而那姑娘对俄语的掌握也是如此。几句对话过后,老太太一口俄语完全让姑娘如坠云雾。有一个买书的学生想帮忙翻译,听来听去,也只能咂舌走开。
她想买一本《普希金诗集》。
站在一旁看书的马天木插嘴说。然后放下书本,径直走过去,操着俄语问了老太太一句什么。
老太太回了一句。看着马天目,眼里露出惊喜神色。
我还想买《叶赛宁诗集》,这里有吗?老太太操着俄语问。
马天目带着她,穿过一排排书架,朝书店纵深走。踩上一张凳子,从堆到天花板的书堆里找出一本书。递给老太太。又从另外的一排书架上找出另外一本。
你是这里的老板吗?老太太问。
不是。我是这里的顾客。马天目一边整理书架,一边回答。
你读过普希金的诗?
马天目点头。
老太太把翻看的书页递过去:能不能给我读一读这首——我忘带花镜,上面的字迹看不清楚。
马天目笑笑。扫了一眼,将书递还老太太。用俄语自如地读了起来:
我爱过你,
爱情,也许还没有
在我心中熄灭,
但愿它不要打搅你,
我一点也不感到悲切。
老太太脸上一副陶醉神色,眼里泛着晶莹光泽。说,我已好多年没听人读过这首诗了。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马天目回答,我姓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