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千里迢迢顶风冒雪地把消息带回来了, 柴永焌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召见雷卷让他解释,也没有让应全去派人查这件事。
他手边不只有无情递上的消息, 还有雷卷的, 反正已经被折腾起来了, 看样子今天这觉也是补不成了,干脆就把这些消息都看一看吧。
柴永焌揉了揉眉心,应全的手随即抚上了他的额角, 力道适中, 有节奏地帮他按揉起来。
当皇帝的都不得闲,手底下的爪牙自然只有更忙的。
这个时候让雷卷停下手里的活儿专门解释这点儿嫌疑并不合适宜。
不是柴永焌相信雷卷胜过无情, 客观来说这两个人的人品好的程度不相上下, 还都是特别倔强的小哥, 只要把握好他们的原则和底线, 柴永焌哪个都挺信任的。
是有轻重缓急而已。
应全帮着揉了半天的脑袋,也只能帮忙揉揉脑袋了,这一大摊子千头万绪的事儿都得柴永焌自己拿主意, 他可帮不上忙。
等柴永焌的神情好看了些, 心疼地拉过应全的手也帮着揉捏了一会儿,顺路吃口豆腐黏糊黏糊之后,应全就一溜烟跑走忙他能插上手的事儿去了。
他去探监了。
最近被关起来的,身份够重要到让应全亲自去探监的,自然就只有傅宗书这么一位前大佬了。
要说傅宗书, 早年的确为大周的皇室立下过汗马功劳, 可后期也没少给皇室添堵。
为了拉拢自己的势力不择手段地把朝堂差点儿弄成自己的一言堂, 地方上安插的那些个人手更是把不少地方都搞得乌烟瘴气。
不管是为自己皇帝爹不值,还是出于自己的立场,柴永焌对傅宗书都没有半分好感,但他还是给了傅宗书体面,好好地把人给关进了天牢,也没一上来就让人给上大刑痛快痛快。
天牢的牢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以傅宗书的身份自然住的是头一等的。
地面干干净净,牢房里没有老鼠蟑螂,还有张铺了薄被的木板床。
跟高床软枕的旧日生活比肯定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跟其他“标准间”牢房的待遇比,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不过那些住“标准间”的犯人却不一定羡慕。
住“标准间”牢房的不一定出的去,可住那种“贵宾间”的却是一定出不去,这是天牢里连待久了的犯人们都知道的道道。
毕竟是探监,应全特意把过年新上身的好衣服给换了,换了一件儿半新不旧的月白色棉袍子。
这种会被后世归到莫兰迪色系里头去,一度非常风靡的颜色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容易显得人白净。
应全本来就肤色极白的,被棉布袍子的颜色这么一衬,更显得无暇白玉一般。
这也不是皇宫大内,不用讲究什么仪态,应全两手互揣在袖筒里,慢慢悠悠地跟逛大街一样溜达着到了傅宗书的牢房外,十分闲适地隔着栏杆打量着傅宗书。
特殊待遇给特殊的犯人,关了傅宗书一个,这一排的牢房都是空着的,没得上头的话,平日里除了送饭那些狱卒都不会轻易出现。
隔着厚厚的墙壁,只能听见隐约的扭曲变形的声音,近处越是安静,就越引得人要去琢磨那些透过来的声音到底是嘶吼还是悲号,是为什么才叫得这样惨,又有什么会在不知什么时候落在自己身上。
就像是在等着第二只靴子落地似的,只不过靴子可能要换成烧红的烙铁或者沾了盐水的鞭子什么的。
这也算是种下马威。
有时候人自己吓自己才是吓的最狠的。
即便落魄至此,傅宗书到底也不是寻常人,这种手段他自己也是常用的,自然知道这种套路,成王败寇,他要是怕这些,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此时此地的境遇落在自己身上时心中屈辱的感觉远比压力来的多。
应全就这么隔着栏杆打量了傅宗书一会儿。
有特殊待遇,被关了好几天了,应全见到的傅宗书还是囫囵个儿,能看得过眼的形象。
不过那也是跟其他犯人对比出来的。
这里是天牢,傅宗书是个刺王杀驾意图造反的大逆不道之人,罪在不赦。
能有口热乎的吃,有张木板床睡就已经算是足够优待了。
被收监的时候官服和头冠都是要被剥掉的,身上只套了件囚服。
这地方名字叫天牢,实际上关要紧犯人的牢房都修在地下,四面都是冷冰冰的石墙,石头缝里还渗着又寒又凉的潮气,混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十冬腊月的,蹲在这四面透风的苦窑里,周围半个火盆之类能取暖的东西都没有。
进了天牢甭管多好的功夫也是甭想保住,傅宗书身上除了外伤之外还带着不轻的内伤,更是扛不住冻,不得不把床板上的薄被扯了裹在身上。
头发散乱,脸上也有不知道从哪里蹭的灰,素来得意的美髯打了结,眼袋青黑。
要不是一双眼睛还跟鹰隼似的泛着冷光,这看着和街边儿讨饭的形象也没差多远。
这一里一外的,好像是去动物园里看动物,就是这动物的卖相不太好。
应全要看的也就是这个。
他就是来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的,这也没什么需要掩饰的。
嘴角微微地上翘,酒窝浅浅地露出了一点。
应全清了清嗓子,立马从走道哪头就传来了细碎整齐的脚步声。
两个小内侍抬了桌椅过来摆好擦干净,椅子上还放了个软垫隔凉。后头一个小内侍利落地从手里拎着的食盒里把还热乎的吃喝给端出来放桌上,最后是一个小内侍细心地在一个不碍事又远近适当的地方放下了一个火盆,保证应全周围暖暖呼呼的。
这流水般目不暇接的一串儿人动作迅捷无声,一看就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不声不响地把应全伺候得周周到到。
应全一掀棉袍,往椅子上一坐。
接过小内侍及时递上热水浸过的湿手巾擦了手,这才拿起筷子端起碗。
吃食也不复杂,就是十分家常的打卤面。
菜码就只有黄瓜丝、黑木耳、萝卜丝和同样切成条的白水煮鸡蛋,点睛的肉酱浇头放在小炉子上热着,雪白的面条一看就筋道。
跑到天牢里头吃打卤面,也是够摆谱了。
尤其是有对比才有落差。
这头一堆小内侍伺候应全一个,隔着个栏杆,傅宗书的伙食就是狱卒塞进去的窝窝头和一碗清的能看见碗底的汤。
好歹汤还是有热乎气的,待遇不错了。
可傅宗书显然不会这么觉得。
在他看来,应全这明显就是狗仗人势地来羞辱他来了。
虽然事实也就是这样没错。
对傅宗书记仇已久的又何止是小皇帝,打从应全武功大成的那天起,傅宗书在他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等这一天也已经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