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能被有本事的人看在眼里的, 还是有本事的人。
无情虽常年忍受身体上的痛苦, 却从不因自己的残疾而自暴自弃, 他身上全无半丝自卑,有的是一身倔强的傲骨。
但无情骄傲, 却不是傲慢。
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 也相信自己的师兄弟,可他不会盲目自信到自大。
总有一些人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雷卷就是其中一个。
当然,还有那个陆小凤提过几次, 但因为各种原因他始终未得一见的老酒。
无情是个天下闻名的捕快, 看人的眼力那是十分好。
跟陆小凤认识的时间不长, 严格来说接触的也并不多,但是他已经能精准地把握住陆小凤这个人的尿性了。
但凡是被陆小凤念念不忘的人,那肯定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尤其这个老酒跟他经手的案子还有十分微妙的擦边儿关系。
要不是时间紧急, 他肯定是要深入了解一下老酒这个人物的。
但事有轻重缓急, 跟位置十分重要的雷卷相比, 老酒这个可疑人物也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锦衣卫在人们的印象里, 除了皇帝爪牙之外, 就是无孔不入。
不是名声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已经被妖魔化了。
在那些个心里有鬼的心里, 就好像墙根儿地下, 房梁上, 甚至床底下, 犄角旮旯都有可能趴一个锦衣卫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似的。
而锦衣卫也的确有神出鬼没的属性。
一朝天子一朝臣。
庞统当头儿的时候,锦衣卫还只是骁悍,到了雷卷手里,风格就又不一样了。
雷卷跟庞统不一样,本就出身江湖,还是个前军火头子,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佬之一,手段心机样样不缺。
空降之后,被他镇压收服重新调教过的锦衣卫,行事中就又多了一股子不按套路出牌的诡谲味道。
也所以无情可以传信给师弟说傅宗书的事儿,因为无名杀手组织已经落网,这些事情是还在保密中,却也不是真的没人知道。
但事涉现任锦衣卫头子就不一样了。
无情其实不能确认那些优质火药是否出自江南霹雳堂,即使真是出自江南霹雳堂,如今已经退出江湖、投身公门的雷卷是否知情也是另一个问题。
可老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无情不敢赌那个万一。
所以他宁肯亲自跑回来一趟直接将此事报给皇帝决断。
说难听点儿,锦衣卫就是皇帝的看门犬,即使是六扇门,也不能越过主人去“打狗”。
合上手里的卷宗,柴永焌很专心地听无情以一种尽量客观、不掺加主观感情色彩的方式叙述他这次出差的所见所得。
说的和听的双方都对对方的态度很是满意。
即使是因为心思过于敏感导致面对柴永焌时一直无法放松的无情,在对着柴永焌这样温和专注的目光时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弱化版“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或者说冲动,觉得年根儿底下天寒地冻的自己遭这么大的罪跑这一趟其实是值得的,自己的付出都有被皇帝看在眼里,从而不由自主地为皇帝辩解——人家是皇帝,天威难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然后说服自己对柴永焌产生的那种戒备都是正常的。
柴永焌大概能把无情这番心理变化预料出个五六成来,见惯不怪。
这是身份上的天然优势,只要摆出这幅“明君之相”来,有忠君爱国这个心的臣子一般都会产生受宠若惊之感,从而“好感度大大提升”(应全语)。
他对无情满意的点自然不在这种态度的变化,而是无情的做事的态度。
无情一直是个在做事上很会把握分寸的人。
聪明人多,能够精准把握分寸的就不多,或者说聪明人很容易一激动就做过头,年轻人尤甚,像是无情这样的便凤毛麟角,即使是同样出身不凡的庞统都还有中二的时候呢。
就像是火药这件事,无情是不能继续往下查个水落石出吗?
凭他的脑子手段和人脉,他当然有这个能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干。
事涉锦衣卫的事儿,哪怕只是个苗头,那决定的权利也必须只有皇帝能有。
当然,皇帝决定让无情继续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无情也并不会畏惧继续接手这烫手山芋。
正是这种态度,才让柴永焌在明知道假银票这事儿背后水很深,应全还下水跟着搅和的前提下放心地把无情派了出去。
虽然大水冲了龙王庙,无情把“杏花村”给封了几天这事儿有点儿意外,毕竟不是什么大问题。
柴永焌基本上还是满意的。
对无情道了一句辛苦,柴永焌表示这事儿他心里有数了便将话头转到关心诸葛神侯和无情的身体上去了。
师徒俩便也就知道了这是皇帝对雷卷并未有不信任的意思,这事儿也就不是他们该继续插手的了。
便也顺着话头说了几句之后便告退了。
大家都是疲劳作业,正事儿说完就赶紧各回各家补觉是正经。
眼睛下面也挂着黑眼圈的柴永焌也没有留人,还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到底是皇帝,再想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以示尊敬和亲近的时候也不能低姿态的过了分。
柴永焌不能做的,应全就得给做妥帖了。
无情的剑童都没有资格跟着进宫,以诸葛神侯的身份和在皇帝心里的地位,用不到他亲自给徒弟推轮椅,有眼色的人多的是。
应全这会儿也不会跟地下的小内侍抢活儿,那太自降身份。
大内总管的一言一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当做皇帝态度的投影,无情的脸面还没有大到那个份儿上,加上诸葛正我也不够使唤应全的分量。
能让应全亲自送出来就已经算得上是殊荣了,那些血缘算得上近但柴永焌看不上眼的宗室都没这个待遇。
皇宫内院,除去无人在意的冷宫和特意留着造景的地方,其余的路面上都是一点儿积雪星子都不能有的,更不要说冰了。
应全积威之重,这几年已经没有人敢于偷奸耍滑地捋虎须。
即便无情现下坐着的并不是他那架特制的黑科技轮椅,路况好,十几岁的小内侍推起来也并不费力。
宫中讲究一个从容体面,没有大事的时候大家都是慢悠悠地有节奏地走着,有一架轮椅在队伍里的时候,走的速度就更慢了些。
这个时候如果不说点儿什么就显得尴尬了,不管是应全还是诸葛正我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无情并不擅长没事跟人拉家常,活跃气氛的活儿自然地落在了诸葛正我和应全的身上。
说的也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套话。
无情都知道的分寸,诸葛正我当然只有更精到的,他可不会倚老卖老地去跟应全打听诸如“皇帝最近看起来瘦了,是不是太累啦,身体怎么样啊,御医怎么说,最近吃的什么是不是胃口不好”之类的,放在普通人身上很正常,放在皇帝身上就属于敏感不能打听的问题。
应全跟柴永焌的年纪只差两岁,很早就因为自己初来乍到时的“壮举”被柴永焌好奇地要到了身边,后来一步步地走到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诸葛正我是看着柴永焌长大的,换言之,也就是看着柴永焌和应全长大的。
这么些年下来,柴永焌贴身的人一直不变的也就是应全了。
年根儿地下,外臣忙,作为大内总管只有更忙的,很值得关心关心。
应全对诸葛正我的印象也很不错,他在对着这些真正忠心于皇帝的老大臣的时候一贯都是非常谦逊细致的态度。
对诸葛正我的关心夸赞推辞了一番,反手就捧了一阵无情给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