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本欲说活该,但见江起忧心忡忡,一句话硬生生憋进肚中。
江起道:“何毒?”
女医道:“娘娘血污,其中又有小块淤血。味道嗅上去又带了异香,像是西域的钩吻。只是娘娘除却身子骨差,其它无恙,臣推断,娘娘是无意中毒。只要离了钩吻,调养些时日便可康复。”
江起愣了愣,钩吻他自然是知道的。那便是晏绥九上一世洒在香料中的毒.药。脑中峰回路转,江起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兴许上一世的晏绥九根本不知香料有毒,不然为何她也身中此毒?一想到这里,江起更加错愕,晏绥九如此思念沥儿,她既知道将来所发生的事,又欲早日见到沥儿。那利用重儿的死入宫,是否只是她不愿逆天改命,怕世事未按前世发展,入不了宫,见不了沥儿?
重儿虽然年幼,也知百岁锁的重要,怎会主动将百岁锁赠与她?是感念她的真心相待?
年宴那晚,晏绥九所说的话历历在耳,江起身形晃了晃,回首去看灯火璀璨的坤宁宫。
明明方才施了暴行,杖毙了十几宫人。
与他相伴十二载的大梁皇后,断然是心狠手辣的。周遭仿佛静若无物,只是一颗心浮浮沉沉了好久。江起心道,定然是自己多想了。
吩咐女医不许声张此事后,江起带着仅剩的谢玉回去了乾清宫。
夜里,江起辗转反侧,最后从榻上起身。守夜的太监跪在纱幔外,忽听一声响动,忙不迭唤道:“皇上?”
帘帐内传来一声:“叫谢玉来!”
谢玉来的时候,内监悄声退了出去。
江起盘腿坐在榻上,明黄中衣压着纱幔。谢玉赶紧合上雕花窗牖,忙道:“万岁爷,当心着凉。”
江起手上拿着两颗文玩核桃,核桃在他掌间来回打转,在针落可闻的屋内发出轻微碰撞声,“将枚於唤来。”
谢玉沉吟片刻道:“会不会引起那位怀疑?”
江起道:“比起被皇后怀疑,朕这事更重要!”
谢玉在檀木衣架上取下狐裘,上前替江起披在身上道,“奴才这就去。”
夜已深,谢玉从内阁取出一个老料竹鸟笼。笼中有一只金丝雀,周身灿黄。鸟笼只是半包围,金丝雀的足上栓着细细的银链,一头连在笼中木架上。
谢玉在坤宁宫外解开禁锢金丝雀的银链,细声道:“去寻枚於。”
金丝雀似是听得懂人话,翅膀振了振,掉下细细的金灿灿的绒毛。随后它展翅外坤宁宫中飞去,只见它盘旋两圈后落在枚於居住的抱厦外。
枚於本就是浅睡,耳畔传来“咕咕”声后,就看见纸糊雕花窗棂外蹦蹦跳跳的鸟影。知晓是江起召她,赶紧起身披上衣裳,鬼祟出了门。
谢玉在坤宁宫外一颗大树后待她,枚於确定坤宁宫外的侍卫见不到自己后才与他行了一礼。谢玉道,“枚於姑娘有礼了,随咱家去吧,万岁爷在等着姑娘。”
枚於应下,快步往乾清宫而去。
二人到了乾清宫时,内殿已经燃了灯火。烛火飘摇,拉扯着江起的影子。
案几上有一把小刀。
枚於不明所以,谢玉却懂江起的用意。枚於安排在晏绥九身边数载,若晏绥九无意中毒,那么枚於多半也中了毒。
果然,枚於撩开衣袖,小刀划开肌肤时,血色暗红带着淤块。谢玉得江起之令,嗅了嗅,鼻尖是馥郁芳香。
谢玉面色沉了下去,江起却面上带了明朗的笑意,像是明月冲破乌云。
如此看来,晏绥九对中毒之事毫不知情,那么上一世,晏绥九也非故意给自己下毒的。
枚於也是意外,她惊道:“奴婢从未与小姐共食过。”
江起心情大好道:“这毒自然不是吃进去的,你时常在她房间待着,久而久之就中了毒。你先回去,莫让她发现了你的身份。”
枚於面色古怪。
江起问道:“怎么了?”
枚於思虑半响道:“小姐她……她早知枚於身份了。”
江起笑意瞬间凝固在嘴边。
天快亮不亮,刚露鱼肚白之际,京城之央,巍峨的禁宫已有人从梦中醒来。
一声阖门声打破清晨的寂静,李瑜悄悄掩上门,避开华阳宫的起早打扫的宫人们往御膳房而去。她欲讨些羊奶,喂养嗷嗷待哺的小猫崽。
待她揣着羊奶回来时,寒风料峭吹凉了羊奶的热度。李瑜回到房间又烧了壶热水,将羊奶装入密封的杯中,待羊奶温热时取出。
做好这些,她加快节奏往后院灌木深处而去。遥清有身孕,每日因孕呕早醒,她需在遥清梦醒前,将小猫喂饱。
小猫还未睁眼,吞咽都还困难。李瑜喂养完四只小猫时,在冬日里起了一身的汗。她用丝帕擦了擦额前的细汗,再看天已大亮,曙光挥洒人间。
意外的,今日遥清似乎睡得香甜。
李瑜做完这些后,又将小猫往灌满里推了推,趁着遥清未醒,又去房间里拿来小毯,轻轻盖在小猫身上。做完这一切时,纤纤玉手又逗弄了一下小猫的脑袋,这才站起身离开。
素色衣赏刚绕过回廊拐角,身后廊檐叠起层瓦遮了透红的朝霞。一只并蒂莲花绣花鞋缓步走下阶,雪青团云纹衣摆逶迤拖地。
遥清走近方才李瑜所待过的位置,灌木被宫人修建得整整齐齐,此时叶上打着霜,静下来便能听见一两声细微的嘤咛。
她撩开衣袖,修长的手臂探进灌木丛中。霜落在肌肤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待抓住一只温热,遥清嘴角微微勾起。
昨夜可不止李瑜一人听见此起彼伏的猫叫声。
这只被遥清抓在手中的小猫比巴掌稍大些,身上长了细细的茸毛,眼睛咪做一条缝,嘴上还有残留的奶渍。
遥清手上微微用力,小猫“喀”了声,毫无挣扎之力。手上渐渐收力,直到小猫没了呼吸,也未挣扎一下。
她笑着提起死猫的皮毛,起身往房间走去。今日要去拜见坤宁宫那位,本不知送些什么,这下便不愁了。
镜台前,宫人小心替遥清梳妆。
李瑜与卫宁已经收拾妥帖,候在殿外待她。李瑜此时穿着件湘色散花长裙,她多日未曾上妆,因着今日要拜见坤宁宫,也仔细施了脂粉。
一旁的卫宁穿着粉色蝴蝶纹衣裙,因着年纪小,面上带着稚气。她对坤宁宫那位打心底是怕的,眉头蹙着,想遥清早点收拾妥当,又想她再拖延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