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阴霾的冬日鲜少有般迤逦的流云,日光倾泄,折得琉璃宫顶闪着亮晶晶的芒。江漓就站在这光芒下,剑眉星眸,光风霁月。
宫门大开,两排整齐的御林军从内而入,面对而立。中间留着宽阔的道,在众御林军注目下,马夫又抽马往禁城深处而入。
好大的排场。
宴会选在了御花园内,若不是来来往往的人身上着御寒的裘,捧着暖炉。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当真看不见一点冬日的影子。
江漓换了身玄色的锦袍,胸口处金丝绣制沧海龙腾,他一甩袖,坐在正中的高位上。将那条遨游世上的龙置于众人眼前,在一众跪拜行礼声中,年少的帝王寒眸如星,一臂撑在一只腿上,像一只蛰伏的凶兽。天地间只听他的声音:“众卿平身。”
这是晏绥九多年不曾见到的模样。当年年少轻狂的江漓被晏太师以质丢在军营中,哪怕被魁梧的将士们摔在地上,疼得站不起身,他也不肯皱一下眉。而记忆中的江漓,被事与愿违打磨了棱角。那双如星辰般落英缤纷的眸宛如成了一片死海,纵然扔下无数巨石,掀不起任何涟漪。
而今,晏绥九举目望着江漓,那眸中的神采奕奕,毫不掩饰的恨意让她微微晃神。
“册封大典不日举行,晏姐姐何必此时久盯圣上不放?如此失仪。”
忽然一道讥诮的声音传来,晏绥九瞥头去看,她的对座,安浅以手支颐,看清晏绥九容颜后微微一愣,似乎讶然赴宴的人不是晏淮清而是当日讽她的内监。
晏绥九这才觉得不妥,虽然晏太师手握大权,底下还有一个沈复卿虎视眈眈着。文儒一派向来嘴如利刃,先前嘲了晏康越武将出身不知规矩,沈复卿此人诡谲阴险,谁知道会不会捏着她御前失仪大做文章。
她垂了目光继而一瞥,目光凉凉,“多谢妹妹提醒。”说着,晏绥九举起长案上的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安浅忆起前阵子听闻的宋家事变,暗下一想便猜到当日的内监就是晏家顶替嫡女入宫的晏二小姐,晏绥九。本欲还嘲她庶女出身,却见她酒樽缺酒,以作谢意。虚无坐席的宴会中,人多嘴杂。她若是再拽着不放,便是她不识趣了。
安浅适时的举起酒樽小啜一口以示回礼。
待她放下酒樽,晏绥九目光从安浅身上离去。就听得丝竹之音响起,围坐的廷中歌舞升平。待一曲终了,江漓随意了几句新年祝福,席间又是起身跪拜声。
沈复卿明面要附着江漓,行跪拜礼时竟也跪了下去。见此,晏绥九不动声色向身旁一直站立地晏太师投去一个眼神。
晏太师了然。
沈复卿此番便是在向众人表示,筵席中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在如此其乐融融的表象下,实质乃是鸿门宴。而,鸿门宴的设宴人便是高座上那人。
晏绥九不由得去看江漓,想知道那人是不是当真如此蠢笨与之一伍。
哪知一抬头,那人也再看自己。
目光如浩瀚星辰如波谲大海。
晏绥九忽的就想到她被踢入护城河那一日,江漓疯了般跳入水中。她在水中睁眼,隔着汹涌的水就看见江漓的眸子。
一如今日。
“啪”
衣袖拂过长案不小心带下酒樽,晏绥九正要去拾碎在脚边的碎片,就听江漓的声音响起。
“来人,都瞎了吗?这种粗活还要皇后亲自动手?”
说罢,就有宫人前来收拾狼藉。
筵席却并未因此事而耽搁,御花园中有一数尺长的圆形地毯,上面来来回回是盘旋的纹路。婀娜的舞者赤脚踩在毯上,将毛茸茸的毯子压下去一个小巧足印。三名舞者着淡蓝纱衣,其中身姿若隐若现。手上还擒着红色的绫子,随着足见旋转跳跃,红绫在空中转出一个圈来。舞者便在圈中打着转,足腕上绑着的铃铛伴随着伴乐十分动听。
待宫人收拾完狼藉,躬身离开后,晏绥九又在长案前端坐好。
目光所及是倾城之舞。
晏绥九微微皱了眉,其中一个舞者挨着她较近,红绫每一次挥舞在空中便铺面而来奇异的芬芳,晏绥九心下一沉,这香像极了苏楚身上的蓝风铃。
沈复卿与扶苏沆瀣一气,晏绥九自然是知道的,那墨门镖局便是沈复卿用以传递与扶苏消息的。遂以,墨门镖局看见苏楚的名字,她能笃定能送到扶苏国主苏懿面前。
印象中,沈复卿并不是如此鲁莽的人,蓝风铃有麻.痹神经的作用,是扶苏独有。用以在今日的刺杀中倒不失为是个好办法。只是,若仅仅是为一场胜负参半的刺杀便供出背后扶苏,这对沈复卿来说并不值当。
除非……
晏绥九今日第三次望过去,江漓目光已转置廷中曼妙舞姿。
直到一舞快到末尾,江漓才感知到下座晏绥九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嘴角噙着笑意。果然,被猜中了呢。
沈复卿借他的御林军以推卸刺杀的责任,他亦可以借扶苏的香料,而相比沈复卿仅仅的推卸责任,他赚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