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梁七年,也是晏绥九重生的这年,她十六岁。
晏绥九对这一年记忆犹为深刻。因大梁各柱国不满晏康越手握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李振为首不断向晏康越发难。而傀儡皇帝似乎因背后有人撑腰,渐渐有些脱离控制。晏康越大怒,将先帝幼子,皇帝的亲弟弟以感染风寒接到太师府中寻名医治病为由,逼迫皇帝安.分一些。
她记得,落水那日,晏康越心情极其不佳,她为争在其父心中一隅位置,殷情告知,要为父分忧。
晏康越便丢了一把剑在她面前。
当时的晏绥九想了想,她觉着父亲已是权倾朝野,没有坐上龙椅睥睨天下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弑君夺位,千古骂名。
看着面前父亲的佩剑,晏绥九心中了然,各柱国不断施压,想必父亲是想让自己杀了定王,杀鸡儆猴让禁宫中那位听话些。虽然定王江重才四岁,罪不及无辜,其中多少也抱着试探自己是否有成大事的雷霆手段吧。
晏绥九这般想着,抱着剑退了下去。
当她准备好要杀人生第一个人时,晏康越却制止了她,看她的目光就冰冷,像是看着一个没有用的废物。“矫尾厉角却是眼高手低,一无所能,我晏康越怎会生了你这般蠢笨的废物!”
然后她便被罚跪,从天明跪到日落,不进一口膳食,继而昏厥落水,以致今日重生!
现在想来晏康越说的没错,自己当真是蠢笨如猪。各柱国本就不断发难,她若是杀了定王,便让晏家成为众矢之的,更让柱国公们有了话柄。先帝曾有旨,柱国无诏不得入京,她若杀了定王,柱国有了入京理由,便叫晏康越如何把持朝纲?定王是禁宫那位的亲弟弟,杀鸡儆猴的作用分毫起不到,倒是让他对晏家更加怨憎,届时晏康越想完全控制他也更加难了。
至于那把佩剑,晏绥九现在才懂晏康越的意思,她要替其分忧,他的忧便是各拥兵自重的柱国,我给你一把剑,你若能杀了他们便是为我分忧,若不能,便是如他所言,矫尾厉角、一无所能,如此,谈何分忧?
晏绥九还记得,先帝幼子生的十分可爱,一双大眼眨巴着写满了恐惧。他被安置在偏院的房间内,只有一个丫鬟看候着,这个丫鬟对他并不尽心,虽然食膳上没有克扣,丫鬟却也从不伺候他用膳。小小年纪觉得饿了,爬到凳子上,不会用木筷,只用手抓着东西吃。因着年纪小,不晓得烫,手里经常是抓饭落下的水泡和油污。
她落水后曾去偏院看过先帝幼子,可早已没有孩子踪迹,后来才知晓,是晏淮清处置了他。只是她左右想不明白,她早晏淮清一步去杀江重,已然被晏康越责罚,为何晏淮清还要再走她后路,以致让晏康越嫌隙。
夜里,起风了。
晏绥九粘着苏楚,不让苏楚离开,苏楚以为她是落水后心有余悸,便遣退丫鬟,陪着她沐浴。
热水浮起袅袅烟雾,晏绥九趴在浴桶边上,看着小案上的白色的花骨朵儿随着散发的热气逐渐被催熟开放。苏楚在水面上撒了些花瓣,又取了一个玉壶,倒了些许精油在热水中。手里拿着玉瓢舀着水缓缓淋在晏绥九的背上。
“阿娘,我好想时间永远定在这一刻。”晏绥九舒适的闭上眼。
“傻丫头。”苏楚轻笑,她捋了捋晏绥九的发丝。
沐浴之后,晏绥九又央着苏楚陪自己睡觉,苏楚失笑敲了敲晏绥九的脑袋,“你都多大啦,还要阿娘陪着睡。”
晏绥九摇晃着苏楚的手臂,撒娇道:“不管,我就要阿娘陪着睡,不管是今夜还是以后,我都要和阿娘一起睡。”
“你还嫁不嫁人了?”苏楚嗔怪。
晏绥九拉着苏楚在床榻坐下,她放下床幔,似在抱怨又有些认命,“大梁上下哪家人家敢跨大师府的门槛求娶晏家的女儿。”
苏楚听懂晏绥九丧气的话,她抱着自己的女儿,道,“女医说你伤了身子,明儿我请女医多开些调理的方子,你可要乖乖喝了,不许嫌药苦偷偷倒掉。”
晏绥九点头应下,心思却飘了很远。
第二日天明,下人伺候晏绥九梳妆后,苏楚替她挑选了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别在发髻中,两母女看向铜镜,晏绥九向后微微倾斜身子,躺在苏楚怀中,“阿娘,你真好看。”
苏楚并非中原人,她母族是西域名为扶苏的小国,西域向来出美人,她生的更是美艳,姣好的面容不见岁月的时光,而晏绥九虽然随了苏楚生的好看,但眉宇间也有晏康越的影子,不似苏楚楚楚动人,相反多了几分凌厉,看上去有些戾气。
晏绥九与苏楚用过早膳后便准备去与晏康越请安,她落水后已经无恙,作为儿女都该去报备一声的。
晏家府邸占地辽阔,因着晏绥九娘俩不得晏康越喜欢,住在府邸稍微偏点的西院,西院到晏康越的正房本就远,却见晏绥九七拐八拐去了偏院。
跟在她身后的枚於忍不出出言提醒。
晏绥九仿若未闻,却也不解释,穿过曲折的回廊,没多久便到了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