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岁的孩子,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将少傅教给他的东西说得清楚。大抵是攸桐自小常给他念书,陪他说话的缘故,便是稍稍晦涩的经书,他也能复述七八分,听攸桐问他怎么看时,也肯琢磨着说两句,哪怕是孩子气的言辞,未必有见地,却也知勤于思索的道理了。
攸桐有意引导,常要揪住其中一些细节,请他指教。
钧儿从前读书时还偶尔囫囵吞枣,如今却也知道留意要紧的细枝末节,答得渐渐周全。
闲谈慢行,到得太液池附近的荷塘,攸桐便抱安安在怀里,倚栏而坐。
宫婢拿来鱼食,大半都被钧儿抢过去,倒不是他爱喂鱼,而是喜欢拿这个逗妹妹
兄妹俩一个坐在攸桐怀里,一个趴在攸桐膝头。钧儿拿鱼食做诱饵,一会儿引得红鲤朝东,一会儿骗得鱼群往西,荡漾的水波下游鱼乱窜,逗得安安咯咯直笑。后来引得远处鸳鸯抢食,安安瞧着有趣,非要探着小胳膊去摸,攸桐无法,便叫钧儿将鸳鸯诱到岸上,捉了一只在怀里,给妹妹玩了片刻。
过后,钧儿自回去读书,攸桐带女儿去准备晚膳。
到得傍晚,傅煜忙完朝政,便往凤阳宫来。
年近三十的帝王,在数年运筹帷幄之后,更增沉稳威仪气度。
搁下长剑多年,没了刀尖舔血、铁蹄奔腾的杀伐之事,他身上那股冷厉之气淡了不少。不过少年养出的习惯始终没改,每日总要抽空练武,虽深居宫中,也将那纵横分明的腰腹保持得完好无损,劲瘦如旧。
秋末渐凉,他来时两袖揽着风,檀色的长衫磊落,英姿魁伟。
彼时攸桐正在小厨房里,等她亲手蒸的糕点出屉
从前贪恋美食,做菜时全赖夏嫂和杜双溪,甚少亲自动手。后来深居宫里闲着无事,便也自己倒腾些吃食给儿子吃,钧儿很捧场,每回都夸她做的好吃,今晚散课后早早跑过来,便点了一道银丝卷,要攸桐做给他吃。
攸桐被儿子夸得荡漾,自是欣然去做。
而钧儿则坐在中庭树下,正给妹妹讲故事。
那故事都是从前攸桐讲给他的,钧儿记得断断续续,随便挑个头出来,一半循着记忆,一半当面瞎编。于是皇宫里的花草树木全都成了精,蓬莱殿的荡漾水波成了一望无际的海,那三座小岛亦成了仙山,就连里头空荡的亭台楼阁,都住进去了老神仙。
安安似懂非懂,抱着攸桐给她缝的布偶,竟似听得认真。
而小厨房里炊烟腾起时,淡淡的香味亦飘到鼻端。
傅煜满身疲惫仿佛在那一瞬洗得干干净净,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没去打搅兴致勃勃等美食的攸桐,只抬步走到树下。
这凤阳宫在攸桐住进去后曾大肆翻修过,殿宇没怎么动,只推倒隔墙,将旁边的两处宫殿并进来,十分宽敞。原本铺地的砖被撬走,种了各色花草,到如今长得繁茂葳蕤,厚如绿毯。当众两棵树是专程请人挖了小心移过来的,经花匠精心照顾,长得冠似华盖。
屋檐下,临窗的海棠果已然熟了,一串串缀在枝头,掉了许多在草地。
而草地上,是攸桐铺的丈许见方的毯子,供安安小公主爬着玩。
傅煜盘膝席地而坐,随手将女儿捞到怀里,伸个手指头给她。
安安拿小胖手握着,一双眼睛却仍盯着哥哥。
钧儿讲得愈发认真,暗戳戳地想博个父皇的赞许。
待得饭食齐备,一家子也没挪窝,只将矮脚方桌抬出来,扑在毯上,席地围坐。
饭后懒得动弹,俩孩子四仰八叉地躺着,缠着攸桐讲故事。
月移影动,夜色渐深,深秋少了草虫蟋蟀的叫声,便格外安静。攸桐的故事从庭院讲到殿里,只等蜡泪高堆,安安已睡了醒,醒了睡,钧儿仍兴致勃勃,缠着要听。
还是傅煜瞧着时辰晚,催他回宫去睡。
钧儿老大的不情愿,死死抱着攸桐的胳膊,“母后故事讲完了,我才回去。”
“已讲完了。”傅煜尝试糊弄他。
钧儿哼了声,当即反驳,“才没有那个老爷爷,还有打猎的叔叔,都没说完呢”
“说完了,真的。”傅煜一本正经。
钧儿壮着胆子朝他皱皱鼻子,只抱着攸桐的胳膊,“那只鹿是老爷爷养的,老爷爷身边只有它,打猎的叔叔不舍得杀掉他,会有旁的法子,对不对”他给妹妹故事编多了,竟自往下添,“那山里还有狐狸,还有野兔,怎么办呢”
他歪着脑袋,竟真的想起对策来。
傅煜对此很是头疼。
小孩子爱动脑袋瓜,思索对策是好事,但这也深更半夜的缠着不走,也是个麻烦。
整日劳累,他还想跟攸桐单独处会儿呢。
遂摸着儿子脑袋,教导他,“母后该睡觉了,明日给你讲。”
“钧儿跟母后睡,母后醒了就讲”钧儿被那故事勾起了胃口,死活不肯走。
傅煜遂道“你是太子,睡觉该回你的寝宫。”
儿子答得理直气壮,“可以不睡觉啊,钧儿坐在这里,等母后睡醒。”
傅煜“”
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
傅煜倒没拿当爹的威仪震慑他,只将神色稍肃,“钧儿可以不睡,母后却要睡,不能事事迁就你。若你想听,明日便早点做完功课,若少傅点头,便叫你早点来听故事,如何”
“嗯”钧儿歪着小脑袋,默默掂量。
他年纪虽小,却非胡搅蛮缠的性子,也知道自家父皇但凡板着脸,便是不容撒娇耍赖的。
钧儿想了想,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再讲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好不好哦”
“一小会儿讲不完的,明天吧。”攸桐没打算搪塞儿子,自知今晚这故事编得略长,一时半刻刹不住,便给他添点筹码,“钧儿回去睡觉,明日娘亲多讲两个,好不好”
“那我要听挑食的猫的故事”
“好”攸桐答应得爽快。
钧儿这才肯站起来,按着少傅教的,拱手给父皇母后行礼罢,自回宫室。
临睡前,想着没听完的那半截故事,脑海里想了许多种结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恨父皇脸硬,将他赶了回来,遂在心里默默记了笔账
父皇真小气,不给钧儿听故事,下回给妹妹将故事的时候,也不让他听,哼
凤阳宫里,没了孩子搅扰,便只剩夫妻俩随心所欲,你来我往。
待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攸桐靠在傅煜赤着的胸膛,慢慢捋他的手指。
“入冬后有冬至大典、又要筹备过年,顶多只能去城外踏雪,没法走远。今年春日去了南边,明年咱们去哪里呢”
傅煜拥她在怀,额头相抵时,气息交织,“你想去哪里”
“遂州。”
“为何”
“上回给钧儿讲故事,提了些遂州的风物,他追着问,反叫我答不上来,毕竟我没去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那边如今也安定了,有朱勋镇守,想来是安稳的吧”她觑向傅煜,见眼底含笑,自知无虞,遂道“那就去遂州”
“好,那就去遂州,那边山险河甚,有许多可堪的。”
傅煜从前也是天南海北四处驰骋的人,将南北山河看遍,当了皇帝困在这皇宫里,岂能不闷且这两年朝堂推行新政,各处官员报来的喜忧不一,他也想实地查访,免得庙堂之上坐久了,离民情太远,致使政令偏差。
这几年里,他也时常借着带攸桐出京兜风的机会,体察民情。
明年的去处就此议定
待得冬去春来,傅德清记挂着孙儿,进京来瞧孩子们。傅煜趁机带攸桐出京,只挑暗卫随行,如寻常夫妇般一路往西,赏玩风光之余,顺道暗里查访,瞧瞧他挑的父母官如何施政,他推行的新政是否真的能令百姓富足。
到得遂州一带,魏天泽亦奉命而来,到驿站恭敬拜见。
曾是并肩杀敌、生死相托的挚友,也曾是心存提防、对峙较量的敌人,到如今皆成过往。
在戍守西陲的这几年,魏天泽颇为本分,一心扑在军务,练兵守城,并无半点异动。
事实上,皇权尘埃落定之日,他已没了任何翻风浪的机会。
魏天泽显然是看清楚了,亦不愿百姓再受战乱,迅速弹压住了暗藏野心、数次鼓动他引兵杀回的姜黛君,只等妻子从不甘心中解脱,才重修旧好,安居在边陲。到如今,膝下已添了个女儿,据说抓周时抹了把弓箭,恐怕往后也能如贺清澜般巾帼不让须眉。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今已为人父。
客栈重逢时,往事呼啸而过。
魏天泽掀起衣袍,恭敬跪地叩首,拜见帝后,颌边蓄了胡须后,更添武将的刚毅。
傅煜墨色锦衣垂落,端然抬手,命他免礼。
君臣相会,不提旧事,只论百姓。
待魏天泽离去,傅煜仍携攸桐游玩,行踪飘忽,却赏尽河山。
这趟回去后的那一阵,钧儿但凡有空,便要缠着攸桐,听她讲出游的见闻。随即,太子爷讲给妹妹的故事里,便添了更多绘声绘色的东西长得肥圆、又凶又憨的白熊,缠满藤蔓的参天古木,危垂倒挂的仙人峰,在树上荡秋千还能飞过悬崖峭壁的金丝猴子,还有漂亮娇美、心灵手巧的林间仙女,散落在他小脑袋瓜想出的种种故事里。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篇番外写完,这篇文就画上句号啦,感谢仙女们的鼓励和陪伴,正正经经地bo一个,么么哒o
之后会休息一阵,然后再开隔壁的前夫攻略,时间待定哈,有缘再会
最后,小声地跟仙女们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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