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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中)

三月的京城, 正是一年里春光最浓的时候。

玉兰花谢, 桃花落尽, 却有蔷薇海棠渐次绽放,宫道旁的草丛里,不知名的野花迎风含苞, 春光映照下, 生机勃勃。目光月光朱红宫墙、巍峨殿宇, 远处有极小的黑影在半空飘过, 那是宫城外孩童放的纸鸢,剪断了线,随风扶摇。

攸桐站在一树海棠下, 仰望湛然碧空,慢慢地散步。

这座皇宫在修建之初,耗费人力无数, 屹立百余年仍庄重如初。

宫殿廊道仍是小时候记忆里的模样, 前朝三殿、凤阳中宫, 乃至太液湖畔的蓬莱殿、含凉殿, 除了偶尔翻新外, 格局没半点变动。住在其中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到如今改头换面, 曾属于许家的住处, 冠以傅姓。

不过比起前朝几位皇帝的充实后宫,如今宫里的人就少得多了。

郑彪攻破京城之日,皇宫遭了洗劫, 宫女内监或是被杀,或是趁乱逃走,折损了不少。在许朝宗的罪己诏颁发往各处后,令贵太妃和许朝宗的那些妃嫔都得以保全性命,陆续送往寺庙道观修行,亦有一拨人被放出去,腾出宫室。

到如今,傅煜身边只攸桐一人,纵后宫六局仍在,却已无需那么多人伺候。

人少了,宫城中便显得空荡,伺候帝后起居的人多迁往凤阳宫附近,别处闲置下来。

这倒正合攸桐的心意,虽因身份所限,初登后位时不能如从前般行止随心、各处游玩,却能在后宫肆意游走。从太液池周遭的宫室楼台,到上林苑、西苑、南苑,没了闲人搅扰,全都成了她的天下,想去哪里便可命人摆驾,也不觉得闷。

这一日晌午饭过后天气暖和,她歇了午觉,便如常出来赏花。

自打去岁十月诊出喜脉,腹中的孩子已六个月大了,小腹微微隆起来,新裁剪的宫装宽松垂落,衣袂随风。

怀了身孕,看着小家伙在腹中慢慢长大,自然是令人欢喜的。

唯一叫她苦恼的,是越来越旺盛的食欲。

用完晌午饭也没太久,她这一圈儿散步下来,竟又隐隐觉得腹饿。

原本往上林苑走的脚步慢慢改了方向,两炷香的功夫后,便到了离凤阳宫不远的小厨房。

傅家登临帝位,她腹中的龙胎自然重于食店,杜双溪进京后,这数月里便亲自照料攸桐的饮食。皇宫里地方宽敞,想搭个厨房轻而易举,御膳房的齐全厨具搬过来,食材也有人一堆人料理筹备,各色酱菜香料齐全。杜双溪本就极好此道,有了这天底下最好的厨房,做起菜拉埃更是得心应手,养得攸桐胃口越来越刁。

可惜怀着身孕有许多忌口,还是得挑着吃惯的菜来,免得出岔子。

即便如此,杜双溪也能玩出许多花样

热腾腾的金乳酥才出屉,香味随着热气飘到外面,随风窜到鼻尖。宫女盛了端出来,六粒金乳酥做成各色花瓣形状,样式各异,外头千层酥软,里面是精心调的馅,混着柔韧的茉莉和桂花瓣,上头洒了细粉,精巧可爱。

攸桐取了一粒堆成蔷薇样式的,入口香酥,甚合胃口。

旁边是碗火腿鲜笋汤,脆嫩的笋配上红软火腿,虽是家常的菜色,却鲜味醇厚,诱得人食指大动。

攸桐吃得开怀,想着傅煜政务劳苦,便叫人盛了,亲自送去给他解乏。

麟德殿里,傅煜近来确实颇为劳苦。

谋天下艰难,想要守住更是不易。江山百姓夺到手里,随之而来的则是许家丢下的烂摊子各处人心涣散、吏治混乱,兵将防守更是积弱,京城朝廷里虽有傅德明打理过,却仍有许多积弊。

这数月之间,攸桐在后宫养胎,他便在前朝收拾烂摊子。

好在傅家兵多将广,齐州以北边陲安稳,往西由徐夔震慑魏建,拦住遂州的数次袭扰,能让他腾出手来,专心打理朝政。

贴墙高耸的书架上,那副江山舆图高挂,上头做了许多标记。

从京城往东、往南,最初的标记稀疏,到如今已标记得密密麻麻,各州之间,按着山川地势都布置了兵马,足堪防守。一圈看下来,就只西边零星,是姜邵和魏建的领地。

傅煜负手立在舆图前,眉目稍沉。

已升了兵部侍郎的杜鹤则立在他身侧,翻着旁边案上的一堆文书,对照舆图向他禀事。末了,将那些翻得边角都有些磨损的文书收起来,脸上露出点轻松笑意,“后方无虞,皇上无需再忧虑。姜邵那边,贺将军已安排过,微臣也派了人手去,有九分把握,之后,就只剩遂州。”

“遂州呢,情形如何”

“魏建贼心不死,仍不肯俯首称臣,不过”杜鹤从案上翻出份名册,双手呈上,“魏天泽与他争夺权柄,这半年里又笼络了些人。哪怕抛开姜邵的协助,也不比魏建逊色。这些事,魏建还不知情。”

“哦”傅煜抬眉,“他瞒得很紧”

“魏天泽他毕竟是将军挑出来的,兵法打仗之外也很擅长打理眼线消息,又有太子的身份,打蛇七寸从来都很准。他回到遂州一年半,就算时日有限,手伸不到太远,在遂州却已织了张网。这种事,从京城到遂州,恐怕没几个人能跟他比。不过他会这样算计魏建,倒是微臣没想到的。”

片刻安静,傅煜翻着名册,眉心微动。

魏天泽的本事,他当然很清楚。

兵法韬略、行军打仗的才能出众,打探消息军情时比杜鹤还胜一筹。当初若不是魏天泽来历成迷,让傅家不敢彻底信任,能调到两书阁的人便该是他。而如今如杜鹤般,年纪轻轻便任侍郎,又被引为亲信的,也该是他。

只可惜

旧事迅速掠过脑海,傅煜沉吟了下,颔首道“知道了,接着刺探消息。”

杜鹤应命,见他没旁的吩咐,便行礼告退。

出了麟德殿门,迎面攸桐在宫人环侍下徐徐走来。年近二十的美人,在有了身孕后更见婉转韵致,眉目沉静妙丽,身上宫装贵重合体,虽非盛装,端贵高华的气度却仍令人不敢逼视,忙躬身行礼,“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杜侍郎。”攸桐颔首,越过他,到得殿门前。

窗扇敞开,傅煜原想吹风透个气,听见这动静往外一瞧,面上随即浮起笑容。

等攸桐进去时,他已从堆积了满案头繁冗正屋的内室踱步出来,在门口迎住她,伸手揽在她肩头,缓步往里走,“这么远过来,就不怕晒着”

“外头正和暖,哪能辜负春光。”

攸桐抬手,身后的小宫女便趋到跟前,双手呈上食盒。

傅煜随手接了,眼风微扫,那宫女会意,恭恭敬敬地退出去,掩上殿门。

微风徐徐,混着麟德殿西南角上那一树盛开紫荆的香气,因殿中并未熏香,那淡淡香气便能依稀分辨。不过很快,这香气便被掩盖食盒揭开的时候,鲜笋火腿汤的味道飘散开来,是寻常烟火的味道。

攸桐盛一碗给他,傅煜尝了,果然说好吃。

待一碗汤喝干净,连那两块金乳酥都吃掉,方才为政事而生的烦闷也一扫而尽。

大抵是被攸桐感染,从前傅煜不贪口腹之欲,如今却也常被美食撩动心绪。

繁忙庶务里,她过来的时候,也是他难得的能名正言顺偷懒的清闲时光。夫妻俩闲坐说话,因攸桐怀孕后睡得不太好,傅煜便帮她按摩头皮,完了又换攸桐帮他按揉双鬓,消困解乏。

提起方才的事,傅煜也无需瞒他,大略提了遂州的情形。

遂州那边无非是建了个小朝廷的魏建和魏天泽而已,魏建倒罢,一介贪婪骄横的老匹夫,在勤王时便落了下乘,到如今势力高下已然分明。最叫人头疼的是魏天泽,那个从永宁帐下出去的干将十余年的埋伏,傅家老将倾囊相授,教出了他满身的本事,亦让魏天泽熟知傅家的强处、软肋。

有这么个人在敌方,着实不好对付。

傅煜阖眼靠在椅背上,任由攸桐的柔软指腹在鬓间轻按,疲乏消除之际,脑海中的千头万绪也渐渐理得明白。他忽而睁眼,目光瞥向不远处那副显眼的舆图,渐渐地,神情端肃沉静起来。

攸桐似乎察觉,手上动作稍顿。

傅煜抬手,握住她的指尖,回过头时,眼神已然笃定。

“魏建那边,我打算御驾亲征。”

“亲征”攸桐微愕,面露诧异。如今局势虽比去年安稳了很多,毕竟新朝初立,若皇帝轻易离京,再出个岔子,那可真是

她胸中微悬,道“非亲征不可吗”

“魏建不足惧,遂州却易守难攻,比泾州还难啃。若以寻常打法,即便有几分取胜的把握,也须耗费许多兵力。天下尚未安定,各处兵力不足,不宜折损。何况,大军出动便需粮草,国库被许家掏得亏空,到头来,仍是百姓受苦。”

这确实是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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