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京城, 槐荫正浓, 天气已热了起来。
端午临近, 本该粽叶飘香,喝着雄黄酒看龙舟赛,今年却没人有那闲情逸致。郑彪率叛军迅速北上, 即将兵临京城的消息悄然散播,百姓惶惶不安, 有些地位身份的人,已暗中收拾行囊,准备逃出京城,到别处避风头。
皇宫之内,许朝宗瞧着案上雪片般堆积的战报, 神色憔悴。
费尽心机得来的皇位, 真到了手里, 却如坐针毡。
宫廷内外、朝堂上下, 事情千头万绪。许朝宗并非游手好闲之人,登基之初还有重振朝纲的壮志雄心, 将皇宫打理清楚后, 便没日没夜地扑在案头处置政务,意图控制了京城,再用帝王之术令两虎相斗, 待猛虎疲弱,朝廷收回权柄。为此,许朝宗还花了许多心思, 操练禁军和京畿守军。
奈何积弊已深,就像一只搁置太久的沉重磨盘,想重新拉起来,谈何容易
这一年的时间,只够让他在傅德明的辅佐下恢复京师众官的秩序,对军队和京城外的政事,仍有心无力。反倒是傅德明借着皇帝扯出的大旗,大肆结党营私,安插人手。以至于郑彪搅乱楚州时,身在深宫的许朝宗竟没得到半点消息。
等叛军杀到京城附近,才措手不及。
许朝宗即便没有驭人理政的手腕,却也看得清形势。
傅、魏两只猛虎皆与他有往来,却各怀鬼胎,都压着战乱的消息,将他蒙在鼓里,放任战火蔓延到京城。这背后打的是何算盘,还不明白
但事已至此,京畿守军疲弱,未必能敌得住叛贼刀锋。
许朝宗挣扎许久,终是命人拟旨,发出了勤王令。
京城之外,关乎战事的消息,每日都会以快马送到傅煜跟前,随同而来的,是皇帝的动静。在许朝宗的勤王令发出之前,傅煜估摸着火候,给守在泾州的老将岳举递了封密信。
密信抵达的当日,赵延之以复仇为名,率军攻打魏建。
这场仗筹谋已久。
岳举是傅德清的偏将,跟着征战沙场三十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有勇有谋。从前还教过傅煜骑射功夫和兵法韬略,一身本事,在永宁帐下仅逊于老将徐夔。他的身旁,有熟悉魏家情形的朱勋,有年少英武的傅暲,更有镇守一方、胆识出众的赵延之。
这队人马倾巢而出,合傅家和泾州之力,锋芒极盛。
魏建帐下固然老将众多,先前已折了周渭和李盛,如今为图谋京城的肥肉,半数猛将和魏天泽都随魏建东行,余下的还要戍守西陲,对北边的防卫便不算太强若仅是赵延之,还能抵挡,但傅家众将齐至,便力不能敌了。
攻伐的大军向西南冲杀,虽只有七八千人,几位悍将带领下,竟打出了十倍兵力的气势。
趁着对方老巢空虚,势如破竹。
魏建紧盯着京城,拿到勤王令后还没来得及兴奋,军报便接踵而至短短半日之间连着三封密报,岳举赵延之的兵马夺走了两座城池,消息先后递来。
而当日傍晚,在魏建大军离京城只剩不足两百里之遥时,又有座城池失手的战报传来,说探到的消息是傅赵两家联手,出兵有八万之众。领兵的是傅德清的副将岳举,和那位以铁骑横扫北地的傅煜。
魏建闻言,大惊失色。
后方空虚,若只赵延之一人来袭,着实不足为惧。但如今赵延之投到了傅家麾下,倘若傅家果真趁机攻他不备,杀到遂州,可就大事不妙了
情势紧急,魏建怕后院起火,忙召了魏天泽和众将商议。
行军途中来不及扎营帐,选个空地挂上舆图,周遭兵士戒备放哨,便是个简单的议事厅。
魏建将军情说明白,众将皆惊,旋即将目光投向魏天泽。
魏天泽这些年在齐州的经历,已是诸将心照不宣的秘密。如今军情紧急,整个定军帐下,熟知傅煜的行事、能知己知彼拦住对方的,魏天泽最合适。
魏天泽见状皱眉。
在魏建大军暗中出动前,他就曾劝过魏建,须提防傅家与赵延之合力来袭,应留老将镇守。那老将是魏长恭的拥趸,怕魏天泽这是借机排挤,便联合了两位相熟的将军,一道向魏建进言,只说傅家在楚州动作频频,定是紧盯着京城的肥肉。哪怕有可能侵扰后方,最多也就派赵延之打打闹闹,怎会派重兵出动
若留他在此,不过平白浪费兵力,京城那边争抢时,魏家怕是要吃亏。
魏建斟酌了两日,觉得这话有道理,没听魏天泽的建议,只留个差不多的将领镇守。
魏天泽虽气闷,却因父子间并无亲情,几番建言被驳回,只能作罢。
谁知今日,果真出了事。
他紧紧皱着眉头,将众将环视一圈,道“傅家出兵侵扰,是为迫使父亲调兵回去救援,最终图谋的仍是京城。傅煜是永宁的兵马使、顶梁柱,定会亲自去京城。这探来的消息,恐怕有些差错至少这节骨眼,傅家不可能分数万兵力出去。”
这消息是真是假,魏建没有万分把握。
他只将眼色一沉,道“你笃定傅煜会去京城”
“绝对是他领兵”魏天泽抬剑,在舆图上一指,“傅家的图谋,诸位都清楚。放任叛军攻破进城,傅煜一旦先于我们进城,原本属于惠安帝的东西,就该属于他。这种大事,不可能交给偏将去做。”
“屁话”那位先前差点被魏天泽留守的老将冷哼。
魏建跟这些老将相处多年,知道彼此性情,看了眼那位的神情,便知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