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岁将尽, 日渐天暖,不过夜晚仍冷得透骨。
南楼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廊下喜红的灯笼摇曳,彻夜不熄, 甬道两侧的风灯朗照, 满院尽是昏黄光芒。丫鬟仆妇们劳累了整日, 也不觉得累, 因正屋里暂时没吩咐, 便围在厢房拿干果磨牙聊天,压低了声音笑闹。
周姑和烟波坐在廊下炭盆旁, 各自围了厚厚的斗篷, 也不觉得冷。
这一年半里音书两绝,两人说着府内外的琐事,兴致勃勃。
从戌时到子时二刻, 屋门始终紧闭, 偶尔有克制不住的动静传出,隔着层层门扇,也变得细微隐约,吹散在夜风里。厨房里温水的丫鬟探头探脑瞧了许多遍,周姑起初还不以为意, 后来留意听梆子, 才惊觉已过夜半,不由暗暗咋舌,有点担心少夫人。
傅煜久经沙场, 龙精虎猛,是能日夜不寐连轴转的人。若是和离前夫妻圆房,或许还能克制着疼惜些,如今攒了两年的相思,新账旧债一起讨,就是神仙都克制不到哪里去,攸桐那身板儿怎么承受得住
想了想,默默回屋,去取了些药膏备下。
到子时过半,屋里才传来些许动静。
傅煜鬓发散乱,身上随意裹了件外袍,赤脚走到次间,随手取个小物件挥向门扇,听见外头周姑回话的声音,才吩咐道“备水沐浴,不必留人伺候。”声音低沉沙哑,藏着满足的欢愉。
攸桐瘫软在榻上,努力抬起眼皮,红着眼睛瞧向那可恨背影,又缩回锦被蒙住脑袋。
丫鬟仆妇从侧面的小门抬水进去,又乖觉地退出。
傅煜半跪在榻上,俯身下去,隔着锦被低声问她,“还能动吗”
回答他的是两声有气无力的哼哼。
他试着想掀开锦被,攸桐浑身力气都用在了两只手上,死死揪着不肯松手。傅煜失笑,便拿锦被裹着,将她抱到内室,洗去满身的汗腻。出来时,周姑已趁机往床榻上换了崭新洁净的被褥,攸桐钻进去,便再也撑不住,散架似的睡死过去。
次日清晨起来,竟已日上三竿。
满身疲惫并未消却,她脑袋里昏沉沉地,转过身想接着睡,猛然一根弦拨动,才想起这是新婚的头一日,照理该去拜见长辈,不宜睡得太迟。
这念头冒出来,残余的睡意吓跑了大半,她掀开眼皮,旁边空空荡荡,傅煜不知踪影。
强撑着坐起身,便见身上胡乱套了件寝衣,盘扣都系错了,衣襟半敞。目光落向胸前手臂上醒目的吻痕,昨晚最初的疼痛和后来的劳累便又浮上脑海,她暗暗咬了咬牙,这才疲惫地叫烟波进来。
烟波就在次间里候命,疾步进来,温声道“少夫人不多睡会儿吗”
“不能睡了。得去寿安堂。”
“将军说不必着急的。”烟波掀开帘帐,就见攸桐裹着锦被,脑袋半垂地坐在榻上,便笑道“他说前晌有事要出城,晌午才回,让少夫人等他回来,再一道去寿安堂。时辰还早呢,能再睡会儿,若是饿了,我去端碗粥来。”
这样看来,傅煜还算是有点良心,有他的公务做借口,后晌去拜见长辈也未尝不可。
攸桐绷着的那根神经霎时松弛,不待烟波多说,闭着眼睛又倒在榻上,蒙头再睡。
这一觉睡得舒服惬意,醒来后拿温水泡了会儿,难受才褪去大半。
小厨房里饭食齐备,到了午时,傅煜果然回府用饭。
比起攸桐晨起时的无精打采,懒怠走路,他整个人神采焕然,一身磊落端贵的松烟色长衫,乌金冠束起满头乌发,如峭峰陡峙,肩宽腰瘦,双腿修长,健步而来时虎虎生风。那双眼睛深邃沉厉,如往常端毅,越过满院仆妇丫鬟,到了攸桐跟前,才稍稍和缓。
“缓过来了”他搁下手里一方锦盒,觑着她问。
攸桐脸颊微红,扭过头没理他,只出门叫人摆饭。
傅煜不以为意,自笑了笑,用完饭,便带她去寿安堂。
离除夕只剩三天,加上昨日办了场盛大婚事,将宾客都聚在一处招待,傅家上下忙碌了整日,这会儿那股忙碌劲头还没散。
寿安堂里倒是颇清净。
昨日设宴时,女眷由沈氏婆媳和韩氏招待,傅老夫人陪几位要紧客人坐了会儿,便回寿安堂歇息。后来陆陆续续有人来问安,至晚间才算安生,老夫人歇得晚、起得迟,也才用过饭,在院里看仆妇浇花。
韩氏与她感情好,陪在旁边,沈氏婆媳几个也都在周围凑趣。
不过比起从前沈氏有意恭维讨好时的婆媳和睦,如今显然是新宠换旧爱,韩氏紧随在旁,沈氏退在旁边,跟从前的一家独大迥异。好在韩氏也非恃宠而骄的人,虽在接内宅事务时不留情面地指出沈氏许多错漏,日常相见,也是以晚辈之礼相待,闹过那半年后,还能勉强相安无事。
毕竟沈氏是相爷夫人,又是长辈,纵不在老夫人跟前受宠,地位却仍不可撼动。
待夫妻俩进门行礼,老夫人便带众人入厅,少顷,傅德清和傅昭也到了。
寿安堂里宽敞,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也不嫌挤,傅煜携攸桐站在当堂,先朝长辈拱手,说前晌有急事需他出城处置,不好让攸桐独自来,才会耽搁到如今,请长辈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