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塬凝视着她,好像想要说话。但他足足沉默了几分钟,才开口“所以,孩子有可能是涂霆的?”
赵想容用眼角瞥到,周津塬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
他的面部表情,其实一丁点也没有变。眉毛,眼睛,嘴唇都像生锈冻在原位,越发有股阴冷,像人更像鬼,但极其英俊,一路沉到尽头。
周津塬看到她目光,他迅速把手收回来。“我知道了。”他淡淡说。
赵想容蹙眉,她不懂,周津塬知道什么了。
周津塬目光一转,突然伸手拿过她桌面的订书机,把她的睡衣裙摆和长袖订在一起,随后,取过她的两部手机。
赵想容疯狂地挣扎,轻薄的丝绸睡衣被订书机订在一起。她费力地脱下,整个人赤身裸体站在空气里,肌肤微微起了层疙瘩。
她扑到衣柜,取过新的睡衣,重新套在身上。
周津塬正背对着她,低头翻看她的手机联系人名单。
“周津塬!”赵想容尖叫,同时还有一点心虚和茫然,“你拿我手机干什么?”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厉声问“你正给谁打电话?”
“这种喜讯,必须告诉那个叫涂霆的。容容,如果你怀孕了,孩子的父亲,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吗?”周津塬平静地说。
赵想容眼睛一下子眯起来,她有点慌了。
但随后,赵想容又看到他紧握着手机的手背,蜿蜒的血管突出。即使,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像说什么天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赵想容突然知道,她之前矛盾什么。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她不想要自尊心超高的周津塬跪在自己面前。当别人做错事情,伤害到她,赵想容不需要对方对自己下跪,企求原谅。因为,赵想容也是自尊心超强的人,看不上这一种低等的臣服。
赵想容所渴望的事情,就是她自己动手,干脆利索地插周津塬一刀。
他当初怎么往她心口插刀,他怎么在婚姻里糟践得她的自尊。她就非要偏执,血淋淋地,一模一样地插在同样的位置。她也要他体会万箭穿心,想说却无从辩解的心酸。
只有这样才可以。
只有这么做,赵想容才能甘心和他复合。她没有任何传统女性的宽容和温柔,她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周津塬在长长的一串通讯录名单,找涂霆的电话号码。这时,他听到赵想容轻快地说“涂霆的手机尾号是37,你在黑名单里找。等找到后,直接faceti。这种天大的喜讯,怎么能只打电话呢?这得视频嘛!”
周津塬的手微微发抖一下,他依言找到那号码,毫不犹豫地拨打过去。
这一定是他们最激烈的冷战,偏偏,谁都在压着自己崩溃的那一条死线。
赵想容的耳鸣越来越大了,她害怕得要命,却盯着周津塬,悠然笑说“不过,这是我和涂霆的事情。你凭什么给他电话?”
周津塬转头看她,声音可怖“对别人的女人下手,他今晚就可以死。”
赵想容沉下脸。
这人绝对在某方面有点问题,她毫不退让地说“你敢伤害涂霆,我先弄死你。”
周津塬的愤怒,像磁铁吸住它所能承载的所有金属,他突然直接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东西——雪白密实的床单,用力地朝着她掀过去,那块巨大的布料抖动得像核磁共振的曲线,坠落在赵想容旁边。
一阵微风,吹过她胸口前的长发。
“你在生气什么?我那会已经和你离婚啦。”赵想容轻声说,苍白的脸上有很奇怪的笑意,“你那会儿,不也和苏昕在一起吗?你至于这么戴绿帽子的表情吗?”
“赵想容,你到底是他妈有多饥渴,让男人无套进来?那小男孩有多脏,你居然去检查性病?你还蠢到让自己怀孕?我以前是怎么对你的?我现在怎么对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那么想当□□——”
但在最后的时刻,周津塬闭紧嘴唇,没说出来。
周津塬一动不动地站着,衣领下冒出层层的一层汗。
灯光洒下来,照在她的头顶。
赵想容真美,即使现在,站在华丽的卧室,她依旧是一个美丽无比的蠢货。
她每一次的任性举动,她每一次任性时说出的话,都能深深影响到他,只不过因为她太任性,所以她根本就无法察觉。
赵想容耳朵内的杂音越来越大。粉红豹在活泼热闹的外表下,骨子里也许有黑暗的心,否则,她不会把任何事情做得那么彻底。
她歪头笑说“津塬,亲爱的,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崽子不是你的。百分之百不是你的,现在的问题是。津塬,你打算怎么办?”
打掉它。这三个字飞快地进入周津塬的大脑。
他对孩子向来无所期盼。结扎时,他觉得无关紧要,甚至觉得不介意赵想容怀有其他男人的孩子。
但那只是嘴上说说!
即使不读史书,周津塬都知道有一句,卧寝之旁岂容他人安息,想到赵想容被其他男人占有过……心中那种暴戾,让他想毁掉一切。
赵想容看着他眼中沉痛和猜疑飞速滑过,她清清楚楚地说“……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孩子的妈,就一个哦。”
周津塬看着她的表情,找最后的破绽。
有那么一刻,周津塬真的动了杀念。他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自己找寻真相。他希望她说点什么,说她怀的有可能是自己的孩子。因为赵想容现在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因为,人只会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东西,并不是真相。
因为,他现在确实爱她。
赵想容等了一会,又继续逼问他“如果我怀着别人的孩子,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漫长的平静中,周津塬喉结一直在无声地滚动。
他低头用自己的手机,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赵想容怀孕了,我会照顾她。你什么打算?”
抬起头,赵想容还在等他的回答。
周津塬不合时宜地想到很多年,他们刚结婚,自己还是基层小医生,随时会过劳死。
赵想容去医院找他,正好赶上他下班,他实在太累,就睡在她后座。赵想容在前面开车,不停地说些废话,车子开得很慢,她每经过一个红绿灯都踩刹车。这么一停一顿,他在后排睡得极其难受,但周津塬脑海一转,他明白,她是找尽机会和自己共处。
周津塬站在原地,想开口却觉得喉咙堵塞,气息往外拱,口里那股苦涩越来越重,整个人冷静下来。
……不是冷静。
他自诩心如金属,不会轻易动情。但赵想容像个最坏的分子,腐朽着他的心。
过了很久,周津塬轻声说“……我挺喜欢小孩子的。”
赵想容在巨大的耳鸣声中,硬是听到这句话,心脏好像停了几拍。
她顿时掉下眼泪,脸上还是带着那股奇怪的笑意。
赵想容沙哑地说“你确定吗?你愿意养不是你的孩子吗?”
周津塬没说话。太阳穴的青筋露出来,他的外表还是完好无损,但那颗心已经堕入黑暗中,他介意得要命,想对赵想容挥出拳,又想把她关在密封的空间,让她与全部世界隔绝让她只有他……
但,不是今晚。
赵想容尽情地流了会泪,她抹了把脸,神色坚决地光脚站起来。
周津塬以为,她要拥抱自己。
他嘴上这么说,大脑又迅速地转动自己恨极了涂霆,孽种绝不能留。他说那句话,只是不让赵想容去法国的诱饵。他们明天早上就去民政局复婚,然后,周津塬会拉着她去医院重新检查……
终于,周津塬觉得此件事隐隐透着一点蹊跷。
就在这时,他看到赵想容从她包里取出什么,她蹬蹬跑过来,塞给他一份报告。
周津塬心里再一沉。心情几乎有点茫然。
这又什么?
她递过来的,是一个人工流产的检验单。时间就在今天上午。
赵想容伸臂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她噗嗤笑说“亲爱的,你刚刚是不是又陷入自我感动啦?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当我的救世主,我不需要你委屈巴巴地替我养孩子,这崽子被打掉了!我赵想容用逼着男人替我养孩子吗!我赵想容是那种靠男人养的女人吗!”
周津塬想说话,想问这是怎么回事“赵想……”口里发苦,他咳嗽了一声,把刚刚喉咙里的东西清掉,“你……”
他剧烈地咳嗽。
赵想容泪眼朦胧中,看到周津塬捂住嘴,一下子咳出星星点点的血,她呆了,立刻缩在门口。
周津塬腹部闪电般地传来剧痛,他摇晃了下,扶住旁边的墙,紧抓着那报告,忍着剧痛,定睛看着人流单子的姓名栏萧晴。
周津塬一瞬间就明白,自己被愚弄。
他怒到发狂,突然间又再吐了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