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对点菜已经得心应手,很能糊弄人。他正看着菜单挑最贵的,苏昕在旁边拦着弟弟。
她抬头的时候,有人已经拉开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他对她笑了笑,苏昕一下子愣住,慢半拍认出是周津塬。周津塬穿着灰色的衬衫,打了领带,神色闲散。
“我迟到了。”他对苏昕说,又看了一眼苏秦,“小子,过来和我一排坐。你俩并排坐,是要审我?”
苏秦翻了个白眼,但他站起来,挪到周津塬的椅子旁边。
苏昕看着两个男人坐在她对面,脑海中闪过,某一个时间里的愿望,全家人围着自己,普通平淡,却又温馨温情。刚认识周津塬,她就想过,这个男人如果是自己的丈夫,他们建立家庭,会呈现什么样子。
苏昕最近没上课的时候,躺在床上刷微博。
她又觉得,周津塬就是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出轨之后又回归家庭,和原配继续过着平淡日子。现实里,舆论只会攻击自不量力的第三者。
世界上有第三者么?她曾经看过的法国著作说,人,永远不可能拥有另一个人。苏昕在这种虚无的思考中,内心被腐蚀,只能用疼痛缓解。
她痴痴地看着周津塬。
苏秦说:“我点菜,你俩聊。不用管我。”
周津塬终于抬起眼,平静地看着苏昕。
苏昕把手腕藏在桌子底下,眼睛没从周津塬身上离开。他喜静,以往对苏秦态度一般,现在对她弟比对她更自然。
水壶就在桌面。
周津塬招手,让服务员来给他们倒水。
苏昕下意识地就要帮他,一伸出手,露出手腕上面贴着邦迪。
周津塬看了眼,没说话。
苏昕咬着下嘴唇,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杯倒满。
水溢出,流到桌面,苏秦一下子站起来,怕水滴到他的新跑鞋。
等菜上来,苏秦自始至终地放手机视频,戴着耳机。
苏昕则在周津塬问她问题时,低头回答。周津塬问的,无非是她母亲的身体,以及她的近况。
苏昕也终于问他,“你之前出国,是又出去交流了?”
“旅游散心。”周津塬说,“有人不想在国内见到我。”
苏昕迟疑片刻,她嘲讽地说:“是赵想容?”
周津塬没反驳,突然专注地看了她几眼。
几秒前,周津塬还在内心想,赵想容要去巴黎出差。如果把苏昕也送到巴黎,赵想容看到苏昕,有没有可能气到放弃工作,回国和他吵架。
但是,他不会把事情这么闹。
不是道德感,周津塬依旧可以毫无感情地利用别人,达到目的。但,苏昕确实不是一个好棋子。女大学生为母亲去夜总会打工,他尚可以理解。而为感情自残,未免……天真。
周津塬看着苏昕的短发:“小昕,不要轻易伤害自己。生活已经很辛苦了,”顿了顿,他平淡地说,“你的生活已经很辛苦了。”
苏昕莫名被他的话刺伤,她转开头,看着前方的沙拉。
苏秦的手机支架支撑着手机,他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节目。苏秦退出节目后,选秀依旧在继续,节目的热度越来越高。
周津塬中途就走了。
苏秦把饭吃完,再陪着他姐一起走到美容院。
他走了一会儿,看到他姐落在后面。
苏秦最近没事就送苏昕上下学,在大学里晃荡。他不愿意送苏母去医院,觉得他妈病病殃殃的很丢脸。
苏昕手里拿着一张纸,是周津塬在餐桌上给她看的。
苏秦用眼角瞄到,他想,周津塬绝对又要给他姐物质补偿:应该给,现在的物价这么高,百万级别都不叫分手费了吧,应该用千万级别的给。
苏秦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把话说出来,一来,他不想做实自己”卖姐“的罪名。二来,孟黄黄已经不给他花钱了。她好像变精明,说除非他有什么成绩,否则,不当刷卡机。
……混生活好难。
苏昕突然在人头汹涌的街头,站定不动,用手抚着额头。
苏秦这才抽空把她手里的那张纸抽出来。
并不是什么转账和资产证明。是一张手术同意书。
苏秦心里一抖,他很害怕想到自己母亲的病情。他和姐姐不同,更想让苏母透析,这样支出较稳定。他不想让母亲做换肾这种大手术,金钱和心理风险都太高。
苏昕木然说:”这不是妈妈的病例,这是……周津塬的。“”呃,他生病了?“”他约了下周给自己做结扎手术。“苏昕说。
苏秦没听懂,呆呆地望着苏昕。
苏昕之前对周津塬说过,她想在为母亲捐肾前,有自己的孩子,她之后想有正常的家庭和婚姻陪伴之类。
周津塬却告诉她,他经过思考,决定效仿同事陆谦,去做男性结扎手术。
尽管,赵想容还没有答应和他复合。
赵想容痛恨他的背叛。这是她内心过不去的坎。她认定,他必须得到某种惩罚,她傻乎乎又蛮横地要他下跪或去死。因为,尊严和生命在赵想容眼里是极重要的。
周津塬觉得,两者还好。
他终于爱上她,不介意帮她惩罚自己。所谓忠诚,就是自愿放弃什么。就当,这是为赵想容画的另一种另类刺青。
他们沉默了一会。
苏昕恐惧地说:“所以,你去结扎?你疯了吗,这样你不会有孩子。万一你们有一天和好,你和她也不会有孩子。”
周津塬纠正她:“她依旧可以有孩子。“
在周津塬黑色却又闪着光的眸中,苏昕感觉到冷汗淋漓和恐惧。
他既然决定,后半辈子要握牢赵想容,其他事情属于次要的,包括,他的亲生孩子。他现在除了该死的傲慢,可以放弃一切,让她回来。
这男人的感情是病态的,要不然没有,要不然沉重地令人难以承担。
周津塬结账时,把多余的零钱留给苏昕,”找个正常的男人。赵想容也说过,和我搅和在一起的女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像之前远远地在包厢里看着她。寒冷无暇,白皙明净的脸庞,只有眼底有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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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奉阳很快知道,涂霆这次的做法,他罕见地表示赞同。
他和女侦探显然有密切的私交,赵奉阳还问赵想容,要不要出国出差时,也带着她。
赵想容坐在赵奉阳的丝绒沙发不置可否,她转头问小芳,会不会英文或法文。
小芳尴尬地摇头。
赵想容转转眼珠,问她会不会跳街舞,或者弹吉他。
小芳和赵奉阳一起瞪着她。
赵想容就懒洋洋地摊手,表明没有必要。
小芳载着她去涂霆的别墅,他俩终于又能约会。
涂霆前几天又去参加某慈善晚会,给赵想容拍了现场的照片。
赵想容一眼看到,旁边坐着位国内非常知名,但产量稀少的肖像画家。
她立刻远程发指导:泡他。
涂霆笑了。
他根据赵想容提供的个人信息,走上去,和对方攀谈。
涂霆态度非常好,画家勉为其难地答应,让涂霆参加自己的画作拍卖会。而赵想容又做出远程指教:必须拍下来一副画。
涂霆平常最多是买鞋买乐器,再大一点的消费,也就是买车买房。他首次开始接触了艺术品,以前不懂这些,林大姨也不会教他。
赵想容当时尚编辑滥竽充数那么多年,必须要跑各种品牌展览。品牌展览拿出的都是好东西,练着练着就识货了。
他俩都挺开心。
涂霆的别墅,永远堆着很多东西,去年圣诞送的礼物都没收。以前林大姨帮他收拾,但最近,涂霆不让林大姨收拾了。
赵想容依旧什么也不管。
她换了泳衣,在泳池里慢腾腾地游泳,等着涂霆。
赵想容游到半夜,皮肤被泳池的水泡得微微发皱,他依旧没有回来。
她披上浴巾,跑到涂霆的卧室,找出新的床单枕头换上,自己睡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赵想容坐着小芳的车离开,涂霆也没有联系她。
他下午的工作日程,是参加一个男士护肤品的代言派对,按理说,不会回来的这么晚。
这是第一次,涂霆放她鸽子。
赵想容给他发微信,没有回复。她试着联系林大姨,直接被挂断。她只好辗转地联系涂霆的cyy经纪公司主管秀佳。
一问才知道,涂霆昨晚参加完活动,腰伤犯了。
半夜送去医院。
赵想容问什么医院,知道不是周津塬的医院,放下心。
林大姨不允许赵想容去医院探望,又找借口把涂霆手机收走,到了下午,涂霆才联系她,对她道歉。
赵想容心中非常不快,林大姨对她有再大的不满,涂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防贼一样地瞒着自己。
涂霆也是,送到医院后,没想到她还在他家等着,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她。刚开始恋爱时,他可不是这样。
她按捺住情绪,柔声安慰涂霆,安心养伤。等过几天,她会在深夜里去看他。
涂霆没说几句话,他趴在床上,大汗淋漓的。
放下电话,小芳坐在旁边看她。
“你对涂霆特别好。”又说,“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赵想容神色淡淡,她边补喷香水边说:“我大哥对我的态度,和他对下属的态度能一样吗?”
小芳低声问:“你有什么对不起涂霆的地方?”
赵想容没接她话茬。
她和涂霆的关系,确实有瑕疵。但是,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能磨合。
赵想容让小芳管好自己,顺便盯紧周津塬。
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周津塬按照这种发疯的趋势,如果,他有一天真的跪在自己面前,是什么场景。
赵想容已经觉得,这件事对她来说毫无快感。
最多是非常失望,因为一点也不美好。
他们的婚后公寓挂出去,很快有买主,上门询价。
因为家具和内饰都维护得很好,拍照和实物也很漂亮。
赵想容特意嘱咐中介,不要卖给姓周的买主。如果卖,也可以。原价格再加30%。
很快,就有人付了定金。
赵想容也懒得查明谁是买主。当中介问她,公寓里的婚纱照怎么办,她让他把照片抽出来,放到碎纸机里,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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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约的手术日,是在一个蝉声鸣鸣的午休。
其实,也是在陆谦做过手术的医院。
男性结扎,不像女性那么危险,随着近几年技术进步有较高的复通率。当然,随着结扎时间越久,复通率越低。
周津塬做这个决定时,他心态非常的平和。除了和苏昕聊了一下,没有告诉任何人。
周老爷子是完全瞒在鼓里的,如果知道了,他家里要发疯。
周津塬早就习惯了先斩后奏。他这个岁数,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赵想容原本也不知道这件事,甚至,她不应该知道。
涂霆这次的腰伤,稍微有一点严重。
林大姨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把他妈和他爸叫过来。涂霆父母离婚多年,就像陌生人,如今在病房里,为儿子的治疗方案吵起来。
赵想容一直忙。
她换了办公室,也要跟一些中高层的同事social,让他们在她不在国内的日子成为耳报神,防着她也成为斗争弃用的棋子。
萧晴给赵想容打来电话,语意含糊地问了些她和涂霆的近况。随后,孟黄黄在微信里,也跟她说了几句云山雾罩的话。
她们都没提周津塬的名字。
但是,赵想容一下子就想到,周津塬又开始作什么妖?
还是小芳最直接。
赵想容让她帮忙查一下,小芳办事效率很快,她告诉赵想容,周津塬在某医院的泌尿科待了一个多小时。
结扎手术属于微创,花了十分钟。
周津塬身为医生,他其实非常希望全麻,能不受罪就完全不受罪。幸好局部麻醉也没什么感觉。
他在这家医院也有医学院的同学,做完手术后,到这家医院的食堂蹭了一顿饭。下午时候,周津塬溜达回去值班。
没什么感觉。
至少,不会比喂了两颗伟哥更有感觉。
男性输精管结扎术后的嘱咐,无非是,三个月内依旧是危险期,一周之内不能自.慰或者性活动。不要沾水,等等。
周津塬甚至觉得,他的状态非常好。
他虽然尽力掩饰,回国后状态仍有一些颓靡。再加上医院里一直传他作风不正,周津塬自认行为不受影响,被人指指点点的,心情难免有所不快。
周津塬当晚值夜班急诊。
非常不巧,凌晨四点就接了个脖子上被砍了三刀的患者。
等下了手术,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周津塬的教授今年刚成立专题组,让他写ppt。周津塬最近懈怠不少,他抱着电脑做出一份,交差后,也没开车,就回到离医院最近的公寓。
周津塬最近在原先自住和在赵想容小区租的公寓,两处跑。
他回家后,刻意没有锁门。
拉上窗帘,整个公寓黑得就像地狱。随后,他睡倒在脏衣服成堆的沙发中。
周津塬很快睡着了。
但夜班值多了,练就了一听到自己名字,就能清醒的技能。
门廊里有人叫他名字,周津塬直接睁开眼睛。
有个女人在门外一拉,似笑非笑地说:“他家门是开着的。”
外面很静,好像就来了一个人。
她好像在打电话。
周津塬的心微微一沉。
他做这结扎手术,也是自愿的,并不指望赵想容有什么表示或感动。毕竟,她对他的冷淡态度,非常煎熬。
直到等了几秒,周津塬听到赵想容熟悉的声音在门外说:“你进去看看,他在不在家。我在门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