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画出桌子,椅子,餐具,以及上面的饮料,食物。接着,他画出了圣者,和他的十二个门徒。这用了七天的时间。而后一个月的时间,他画出了画卷上方,神国的光。又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装点了神国的玫瑰,御座。”
“又过了三个月,他画出了低眉的神灵的相。”
戴威尔感叹道:“当时,我和老爷就在他的身边。我们惊呆了。震撼的看着眼前的画卷。那比我们曾所见到的任何一副画,都要完美。我是一名教徒,我甚至以为我亲眼见到了神和他的国。我在心里想,就是这样。这就是我的神,和我心中的国。”
余泽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
戴威尔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如无助的孩子一样的梵高:“梵高先生,突然疯狂了。他拿起裁纸刀,要去割裂这完美的画!”
“什么?”
余泽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梵高竟然去毁自己的画作!
他虽然不是画师,但他明白,在对于某一件事或物或人,极度信仰的时候,生命,反而不值一提。
音乐家,可以为一首歌而自杀。
作家,可以为一本书而泣血。
痴,可以因为伴侣的离去而殉情。
布道者,可以为传道而死在荒野的路旁。
而梵高,他可以为自己的画作,而去自杀。
因为那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那是如此的重要,比生命珍贵。但为什么他自己要去毁灭它?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泽问道。
“大概是,它没有达到他心目中的完美吧。”
戴威尔叹息道:“他,或许想要画出睁开眼睛的神灵。可是他的笔,只画出了低眉的神。”
“死心眼啊。”
余泽心中这样想着,但他再看梵高,却不觉得他是精神病了,而是在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敬佩。
“梵高先生发狂,要毁掉画作。我和老爷拦住了他。他在发疯挣扎了之后,终于疲倦的睡去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的神智,恢复了正常。但很不幸的是,他再也不能见光了。”
“不能见光?”
“是的。准确来说,不是不能见,而是害怕。”
戴威尔说道:“他害怕见到光,好像那是能割肉的刀子。他让人来,拆掉了明亮的地窗,瓦上厚重的砖石。他又让人在外面建造了长长的通道,砌死了所有的房间。但他还离不开光,因为他还要继续画,画出他心目中最后的画作。”
“于是,就有了那个窗户。”
余泽抬起头,看着高处的窗户。
那里,是唯一的光源。
余泽忽然理解了梵高,他大概是在期待着,那黑暗中唯一的光,能够带给它如神注视的目光。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他一直在这里,祈祷着有一天,能够画出神灵的眼睛。但神灵,没有回应他的祈祷。”
戴威尔叹息了一声,说道:“这十年来,梵高先生的精神已经越来越差,但有老爷时不时的来陪他,他还算正常。可是现在老爷走了,梵高先生就好像失去了最后的依靠一样,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他转过身,看着余泽,带着恳求的说道:“少爷。你是老爷选择的继承人。那么,我恳请您,请接替老爷,成为梵高先生新的依靠。他已经失去了神,失去了老爷,失去了画,失去了自我,甚至,失去了整个世界……”
余泽神情十分复杂。
他没有立刻答应戴威尔的话。
因为那太沉重了。
他从小是一个孤儿,看了太多了世情冷暖,和恩义恩报。他知道承人恩德的痛苦。
推心而知,他能揣测到,去作为另外一个人的依靠,并且是整个世界般的依靠,会是何等的沉重!
他一定会被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这时,戴威尔又说道:“老爷生前,施恩与人,帮助过无数的人。但他从来未曾要求过回报。他在临走的时候,曾经问过我,应该找谁来继承他的一切呢?
我跟他说,有很多人都能。比如小姐,比如爱莎嬷嬷,比如你见过的约翰先生,甚至是待人热情而有正义感的江律师,还有很多很多……,但是老爷否决了,他说我们这些人,有的能继承他的财产,有的能继承他的遗愿,但都不能,成为他人的依靠。”
戴威尔看着余泽,认真的说道:“我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我却相信他的判断。因为他,从来没有看错过人。”
余泽有些发呆,他不明白吴老为何这样的看重他。
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面,没有接触过。
成为他人的依靠!
我能做到吗?
余泽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没有说话,慢慢的走到了梵高面前,注视着对方干净,惊恐的眼睛,慢慢的蹲了下来,轻轻的说道:
“我,能成为你的依靠吗?”
他在问梵高,也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