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考三天,明慎用完了几十根蜡烛,喝了□□碗姜汤。
卜瑜每天给他拎汤药和暖炉过来,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为了避嫌,过来时也是由两名羽林卫护送,还要仔细翻检一遍。
第二天晚上明慎写骈文写得头晕,摸了摸肚子觉得饿,抬头却发现今天的那点干粮已经吃光了。卜瑜巡场巡到他这里,刚好就撞见了明慎肚子“咕——”地一声叫。
明慎迅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假装无事发生。过了一会儿,卜瑜过来给他丢了个包子,自己也拿了一个包子,立在一旁光明正大地啃,慢悠悠地打量着明慎。
明慎一看,还是个糖包子,于是高兴地吃了。冬夜风冷,乌漆墨黑的考场上,只有烛火熠熠发亮。
明慎忽而觉得卜瑜这些监考的说不定比他们还难捱——他们考生至少还有地方坐呢,卜瑜要做的则是一圈一圈地巡视,还要给明慎这种皇家关系户送东西。
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四下看了看,举起一颗红枣胶参问道:“你要来一个吗?”
卜瑜瞪他,那眼神是在质问他:“你干嘛?贿赂考官是要杀头的。”
明慎赶紧把那颗红枣塞进了自己嘴里。
考试这三天,和卜瑜的一点小插曲也就这样了。明慎虽然叫嚷着要考过他,但也想了过来,既然玉旻信任这个人,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中间有个上了年纪的考生哮喘病发了,这位年轻的翰林大人也当机立断地把人扶着摆正,一面让人叫御医,一面解了老人的扣子,亲自按摩穴道。深冬寒冷,他挨个派发了汤婆子和姜汤、炭盆等东西。考场巡查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一桩差事,卜瑜却干得津津有味。
考完后,明慎给自己按摩了因为久坐而变得僵硬的膝盖,跳着走了几步,又跑去给卜瑜说了声谢谢。
卜瑜瞅他:“谢我干什么?”
明慎瞪着他,认真解释道:“我不是给旻哥哥当……那个什么的,我是真心想扶持他的。除了这个,谢谢你给我送东西,身体不好是我的问题,本来不应该劳烦你跑腿的,还耽误你正经工作。”
卜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笑了,态度也软化了一点:“小事。你父母家人呢,不来接你?”
明慎道:“他们都不在京中,那我先告辞了,卜大人。”
卜瑜对明慎只是隐约听闻过。这次照顾明慎的命令由玉旻直接传达给他,他又见人长得清秀,自然想当然地觉得这个小少爷恐怕是被家人和玉旻惯坏了,不是一路人,也因以不怎么看得起他。
此刻见到明慎说自己无人来接,他微微诧异了一瞬,就看到明慎又拖着冻僵的步子准备溜,裹了好几层衣裳都能瞧见的单薄的一个影子,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等等。”卜瑜道,“你说你想扶持陛下,留在陛下身边?”
明慎回过头来瞅他。
卜瑜斟酌了一下用词:“知难而退罢,你这样……心性单纯的,并不适合待在紫禁城。”
明慎瞅了瞅他:“我知道,你就是在说我笨,不过我会比你更努力当好官的!”
既然注定是考不过人家了,明慎决定退而求其次,正所谓天道酬勤。
卜瑜觉着自己根本就是在鸡同鸭讲,他道:“那你知道陛下是个怎样的人吗?不进则退,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他要杀人,你须得化作一把真正的刀。紫禁城是个吃人的地方,你真喜欢他,当个男妃罢了,我可以引荐,并非看不起你。”
明慎歪歪头,似乎有所不解:“我了解他干什么?天下臣子未必都要对君主知根知底,只要心是为国为民的,不就好了?旻哥哥要做什么,只要不是坏事,我就支持他。我只是想帮他做一点事,我会学。而且,我不觉得我不了解旻哥哥,我在他身边呆了十年的。”
卜瑜哑口无言。
他又行了礼,这次是真的溜了。
卜瑜转头就打听了明慎的消息,从下人口中得知:“此子是伶官世家出身,刚好到明礼这一代开始发家,按着霍家的教育教养两个儿子,想一举成为京中世家。当年这个叫明慎的人考童子科,因出口一句‘长袖惹春风’被让皇帝夸赞了一番,点为童子科状元,从此就被……被太上皇记着了,几年之后寻了个由头满门抄斩。他还有个过继给霍家的亲哥哥霍冰。”
卜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重点:“兄弟二人应当是同年应试的罢?为何那个霍冰一点事都没有?”
下人道:“听说是天资愚钝,呆得很,无人叙用他,最后也没分得什么名次。”
“据我所知,当年的童子科就是世家权贵私下设定的捷径,保证子孙后代坐吃山空也能百世无忧……两三岁的所谓‘神童’都有。那些小屁孩连去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背的诗句也都是家中提早教好的,没有道理弟弟背了好诗句,哥哥不背。霍冰这个人……要么是当真笨得连一句诗都背不下去,要么是知道这里头的小九九,故意藏锋。”
卜瑜问道,“那此人现在在何地,在干什么?”
下人模糊道:“听说是废了两条腿,终身只能坐轮椅。”
“双腿残废啊……”卜瑜遗憾地叹息一声,“那是无缘仕途了,可惜。”
他换了衣服准备回翰林院,诸事打点妥当后,一推门却见到程一多立在门前,看样子刚准备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