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义擦着头发,从洗手间出来,身上随意裹着件浴袍,语气焦灼的问,“乱套?怎么个乱套了?前些年在青州,不也征过一回兵吗?这次咋就不行了?”
“那怎么能一样?”顾欢喜白他一眼,“那次允许用银两代替,这次要求必须出人。”
“看来,兵力是真的不凑手了……”许怀义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压下心里的烦闷,吐槽道,“这种强制性征来的兵,不情不愿的,也没经过训练,上阵杀敌,能有多少战斗力?就是炮灰嘛,平白造成伤亡不说,难道人家死后不用给抚恤金?家属伤心难受,没了劳动力,还增加户部负担,有啥意义?”
“凑人头吧,不然,你们怎么办?以少胜多的战役,都在史书上呢,现实中能有多少?”顾欢喜无奈的苦笑,“聊胜于无,至少心理上有点安慰。”
许怀义骂了几句脏话,话题又转回去,“村里人是不是都不想去、互相推诿?”
顾欢喜点点头,“人性如此,很正常,都知道眼下不管是南边,还是北方,战事都不乐观,连去各地的平叛都不顺利,哪儿哪儿都艰难,谁愿意去送死?自是能避则避,避不开的再想法子应对,朝廷催的急,他们也不敢耽搁。”
许怀义蹙眉问,“想啥法子解决了?”
顾欢喜语气复杂的道,“有抽签的,凭运气决定谁去战场,也有高价花银子去买人的,不过这条路很多人家走不通,因为缺口大,不好买,价格疯涨,以前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现在翻了快十倍,都未必有人愿意,人牙子那儿都没了货源,就有人打去年那些灾民的主意……”
许怀义目光冷下来,“去给灾民洗脑了?”
顾欢喜摇头,“也算不上洗脑吧?你也知道灾民虽然安顿下来了,但日子依旧不好过,尤其眼下又遇上雪灾,吃喝取暖都是问题,就是城门口有施粥的,也是救急不救穷,改变不了什么,但若肯舍得出一个人,就能拿到五十两银子,那这个家,就有指望了,省着点用,年都不用发愁,所以,应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五十两?村里也不是谁家都舍得拿出来吧?”
“嗯,有的是舍不得,有的是真没有,所以我才说乱套了,好多家里撕破了脸,整日喊打喊杀、哭哭啼啼,作坊的生意都受到影响了。”
“大伯和村长叔家,肯定是花钱买人吧?”
“是啊,还有扈村长家,高二叔,刘大伯家,是拿钱最痛快的。”
“孟二柱家呢?”
“他家……自是不肯出银子,说是没有,他爹娘嚷着让他去,说,说有你在军营,又封了校尉,孟二柱若是能当兵,说不准你还能提拔他,给他一份前程,比在作坊干活可出息多了。”
闻言,许怀义气笑了,“想的还挺美,我有啥权利把孟二柱安排到自己的校尉营里?他爹娘这心眼偏的,都到胳肢窝了,忽悠二傻子呢?”
顾欢喜意味深长的道,“孟二柱,好像还真有几分心动,私下还找扈英杰打听过呢。”
许怀义不由眼睛一瞪,“那英杰咋说的?”
顾欢喜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碗鸡汤面,推到他跟前,顺便抽走他手里的啤酒罐,“放心吧,扈英杰又不傻,还能给他希望?话说的狠着呢,完全把他要参军的念头给浇灭了,劝他赶紧想法子买人,钱不够,就去借,总之别以身犯险,行啦,先吃面,别皱着个眉头了,谁也没你操心多,你又不是他爹娘,他也不是小孩子,你管的着人家吗?”
许怀义低头吃面,嘴里含糊不清的道,“我是怕他拎不清,白白去送命……”
顾欢喜哼了声,“那你身在南边,也鞭长莫及,快消停点吧,瞧瞧你现在,出门才几个月,脸上都糙成啥样了?生生老了十来岁,眼角纹都出来了,还有闲心操持别人呢,你打仗不费力、不劳神啊?还是打算耗在济州不回来了?”
听着她的唠叨,许怀义吃面吃的更香,唏哩呼噜的吃了一大碗,又啃个鸡腿,抹抹嘴,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靠在沙发上,终于舒坦了,打仗的后遗症也开始显现,浑身的疲惫酸痛铺天盖地的涌上来,他眯着眼,昏昏欲睡。
顾欢喜见状,赶紧把他扶到床上去,一边喷药,一边揉捏,看着他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不少肿胀的地方,心疼的一塌糊涂。
许怀义撑着意识,含糊的叮嘱,“边关不宁,各处州府更是水深火热,而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比哪儿都危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家抄斩了,建兴帝被刺激大发了,他早些年也算是英明,也自诩是明君,可年老了,楚王府却整出这么多糟心事儿来抹黑他,倭寇和鞑子的进犯,或许不能算是他之过失,但各地的匪患和民乱,绝对是他的错,他若治理得当,楚王府的私兵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挑起百姓们的反叛情绪,说到底,还是他没管理好……”
“行了,我知道,你快睡吧。”
“说完了,我再睡……”许怀义天生就是操心的命,哪怕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他还放心不下的叮嘱着,“京城的形势,一触即发,就看谁先忍不住动手了,建兴帝要是果决一点,当机立断,直接把楚王一脉都给杀了,那各地的叛军,群龙无首,可能会乱一阵子,也可能会逃到南边去,但总能镇压的住,当然,这其中的代价不小,比如建兴帝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了,太皇太后若在这期间干脆气死了,那他这不孝的罪名就得背一辈子,史书上也得记他一笔,过后,他的皇位也无法坐稳,最好的结局是禅位,当太上皇……”
“他能愿意?”
“所以,依着他的性子,恐怕没那么果决,他八成不敢把事情做绝,可这般优柔寡断,对时局其实更不利,不把楚王府彻底摁死,他们就会一直蹦跶,那边关的战事就迟迟无法休止,内乱也不会停,若持续个几年,你敢想象大雍会变成啥样吗?本来各处灾情不断,百姓的日子就够难的了,国库也空虚,户部无能为力,最后这些压力要转嫁到谁头上?”
顾欢喜顿时心底一沉。
许怀义叹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咱们谁都逃不过,到时候真大乱了,别说做生意,就是种出来的粮食,都未必能收到自家仓库里,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可咱们能怎么办呢?咱们也改变不了时局啊,不管是建兴帝还是楚王府,那都不是咱们能干预的,便是如今朝中的一干大臣,都装聋作哑、不敢吭声呢,谁冒头谁找虐,你师祖,还特意派人来提醒过我,这段时间,务必要安分守己,我把咱家的店铺都关了,只剩下书铺还开着。”
“唉,是没啥好办法,你还是多屯点粮食和药材吧,庄子上的那些护院,该喊过来也喊到府里,有他们护着,多少能安全些,没啥大事儿,就关着门过日子,那几个孩子,实在不行,也停课算了,这么大冷的天,没必要天天赶去上学,反正他们在家也能自学……”
“行,都听你的,睡吧。”
许怀义闭眼之前,又问了句,“江先生和焦大夫快到京城了吧?”
“嗯,估算着就这几天了。”
闻言,许怀义终于彻底睡了过去。
听着呼噜声,顾欢喜帮他掖了下被子,坐在边上,发了会儿呆,才小心躺下。
翌日,地上的雪尚未融化,天上又纷纷扬扬的飘洒起来,整个京城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