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走出了文华殿的后门,从袖子里抖了抖,将两张纸递给了冯保,开口说道:“冯大伴,交给你两件差事,把这两样打造好,一件晚上要用,一件明天要用。”
冯保接过了两张纸,看了看,是陛下在文华殿经筵时,开小差涂鸦所画,线条极为工整,还标有尺度和部分的细节,以及用途说明,一份图纸上是一支笔,一份图纸上,是一堆的刀具。
笔的要求是细长,刀具要求锋利。
“臣禀明太后后,亲自前往兵仗局打造二物,陛下有命,臣定当肝脑涂地!”冯保接过了两份图纸,突然跪在地上,郑重其事的见礼。
冯保之所以突然行如此大礼,是陛下自从刺王杀驾后,第一次交待他做事,这是一种信任,能给陛下做事,那代表着他这个大珰的位置,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皇帝年纪幼小,但终归是会长大的。
刺王杀驾大案发生至今,皇帝陛下先是借着李太后对冯保心生疑惑,将乾清宫太监的权力从他手中剥离;而后又利用张宏伪装,洗脱了王章龙攀咬他的嫌疑;现在更是熟练的和外廷进行了一波交换,逼迫张居正站在了文臣的对立面。
在冯保看来,这一轮利益交换,最重要的就是逼迫张居正干出天怒人怨的大事,即便是张居正没有恭顺之心,想要和高拱一样不恭顺,也要掂量一下,能不能做到。
解刳院是一件有违儒学核心六德,有干天和之事,却是由张居正牵头。
张居正身负如此骂名,就不得不更多的倚靠皇权做事。
冯保是这么认为的。
朱翊钧却认为这间解刳院本身,才是这个案子的最大收获,毕竟解刳院可以大力推动大明朝的医学进步。
解刳院肯定会引来无数的质疑之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礼乐崩坏这些词汇,不绝于耳,反对的奏疏,会如同雪花一样飘到他的御案之前。
都交给张居正去处置便是,要是连这点反对的浪花都压不起来,他还做什么元辅。
“张宏。”朱翊钧让冯保平身,才转头对着站在右边的太监说道。
“臣在。”张宏本就弯着腰,往前凑了两步低声说道。
朱翊钧笑的颇为坦荡的说道:“你跟冯大伴多学着点,你看今天冯大伴在朝堂上,怒斥葛守礼那段话,引经据典,把葛守礼那措大怼的哑口无言,这就是读书的好处,日后定要多读些书。”
“这些个科道言官牙尖嘴利,就要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击败他们!”
“臣遵旨。”
“谢陛下盛赞!”冯保脸上乐开了花,陛下两次赞他说得好,这是莫大的肯定。
李太后那边因为刺王杀驾案,对他不再如以往那般信任,陛下对他也是多有训诫,如此下去,他这个大珰的位置,还能继续坐下去?
下午朱翊钧准时抵达了武功房校场,开始习武,仍然是开筋、站桩,惨叫连连。
站桩结束后,朱翊钧总觉得的自己的腿筋不停的跳,太医陈实功切脉之后,并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因为皇帝有点胖。
这和万历皇帝的饮食有关,万历皇帝喜欢甜食,不喜欢运动,十岁的年纪,就有一百斤左右,这站桩自然要比旁人辛苦。
陈实功建议增加瘦肉,减少甜食摄入,减重增肌,管住嘴,迈开腿。
朱翊钧把解刳院的事儿告诉了陈实功,这位大明外科圣手听闻,那是又惊又喜。
他考进太医院,就是为了医术进步,在太医院三年,他把太医院的藏书看了个遍,目的已经达成,准备和李时珍一样,辞去太医院之职,云游天下在诊治中提升医术。
正在此时,陛下给了他另外一个选择。
惊的是惊讶小皇帝的心狠手辣,那可是活生生的人。
喜的是小皇帝提供了一个医学进步的另外一个途径。
陈实功很快的说服了自己,在帝制之下,王章龙胆敢刺王杀驾,陈洪作为皇帝的家奴,居然敢背主,这都是违背了礼教的十恶不赦的重罪,这还是人吗?
既然不是人,把案犯看作是个动物便是。
这么好的素材,给刽子手凌迟去,那不是浪费了吗?
“陛下,要不就不要观刑了?”陈实功提出了自己小小的要求,皇帝监刑,实在是让他有些心惊胆战,血淋淋的场面,怕是要吓到小皇帝。
朱翊钧摇头说道:“朕要是得空,才会过去看看。”
朱翊钧在苦练下盘,李太后也听完了冯保的奏禀笑着说道:“陛下夸了你,当赏,到内帑支五十两银子吧。”
李太后从宫婢手中拿过了一根签子,朱红色的签子上顶部有一道金箍,一根可以到内帑支取五十两银子。
“谢太后恩赏。”冯保颇为喜庆的说道。
皇帝不掌钱粮,没有财货恩赏,但是李太后的赏赐,还是让冯保喜出望外。
最重要的是,这一番赏赐,宫里上下都知道,他冯保还是深受太后和陛下信任,这才是关键,有了权势,些许金银阿堵之物,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冯保对太后的奏禀,廷议部分,主要以自己怒骂葛守礼为主,讨太后欢心,是冯保的必修课;
而对经筵后,小皇帝和张居正的利益交换,冯保奏禀主要以攻击晋党这帮大臣们僭越皇权,和息事宁人背后的酸楚为主;
至于天怒人怨、人神共弃的解刳院,冯保解读为张居正表示自己不会和晋党合流,或者说不会像高拱那般联合大臣限制皇权的一份投名状。
“不能继续进行下去了吗?”李太后略显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虽然张居正干了天怒人怨的事儿,选择了彻底站在了皇帝这一侧,让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