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住满了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住不下了之后,他还主动让人拆了课桌椅,挨着教室的墙搭建出一个个棚子来,给人遮风挡雨。
外面的枪炮声依旧在响,这所曾经用来教导出顶尖人才的学校,现在却成了平民百姓的避难所。
只是,就算再节省,粮食也不够。
魏亭又一次去找了江凤鸣。
江凤鸣依旧在抽着大烟,脸上疲惫的神色更为浓重。
魏亭知道原因,这些日子,日本方面一直在逼迫江凤鸣,但江凤鸣咬着牙不肯投敌。
江凤鸣不是好人,前些年,上海这边的鸦片,有一半是过了他的手的。
但同样的,前些年,江凤鸣捐了不少粮食给抗日的队伍。
“你又来要粮食”江凤鸣吐出一个烟圈来“老子现在也没粮食了”
魏亭道“那还没有别的路子”
“路子是有,但你有钱吗那边的粮食可不便宜”
魏亭道“我手上有些地皮。”
“你那上面盖了学校的地皮”江凤鸣嗤笑了一声“魏校长,这会儿还有哪个傻子,愿意用粮食换地皮啊而且你那地皮,呵呵上面那么多人住着,这样的地皮要来何用”
魏亭一时无言。
江凤鸣道“不过你把地皮抵押在我这里,我倒是可以贷些钱给你,一个月五分利。”
魏亭已经很久没笑了,这时候却笑了“好。”这世上,还是有傻子的。
魏亭弄了粮食回去的时候,他的学生又带了一些百姓回来。
那些人满脸仓皇,一个个骨瘦如柴,听人介绍了魏亭之后,立刻就朝着魏亭跪下了。
“都起来吧,去搭个屋子睡觉,好好活下去。”魏亭道。
那些人看着魏亭花白的头发,陈旧的西装,满脸的皱纹,忍不住哭起来。
魏亭其实不太想知道外面的事情,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知道了不少。
被日军占了的地方,早已成了炼狱。
魏亭看着这个自己为之奋斗多年的学校,心情无比复杂。
他以前,想让这个学校为他培养出许多精英,济世救国,他现在,却只希望自己的同胞,能少死一些人,希望那些孩子,不要还未看过这个世界,就已经在炮火中湮灭。
夜晚来临,学校里又煮起粥来。
魏亭和那些百姓坐在一起,喝掺了米糠的粥。
分粥的人看到他,勺子从底下舀起一勺米粒来,魏亭看了那人一眼,接过粥倒了三分之一给旁边一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的小女孩。
“魏校长竟然混成这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魏亭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霍英。
魏亭跟霍英接触不多,但也算认识他是在傅蕴安死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这个朋友,竟然是霍家的三少爷。
他开这大学,是经历了许多波折的,最初的时候因为没钱,这大学一直办不起来,那时候他急得焦头烂额的,去找了很多人,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人给钱,但那些人都没同意。
其中就包括霍二少。
后来,他想起来傅蕴安有钱,去找了傅蕴安,倒是弄到了不少钱,而他的学校,在折腾了好多年之后,终于建了起来。
学校建成之后,他还给了傅蕴安一个荣誉教授的位置。
傅蕴安那时候还挺高兴,说是可以帮他找几个老师,结果
江新春去世,江凤鸣还没崛起的时候,上海这地儿落到了那个亲日的混账手上,这地方挺乱的,霍二少脾气不好,得罪了那人身边的女人,那人想要警告霍二少,又误以为傅蕴安和霍二少是情人关系,竟是派人朝着傅蕴安开了一枪。
傅蕴安死于伤口感染,而后来江凤鸣能报仇成功,也有霍二少鼎力相助。
那人怕是想不到,他以为的随手杀了也不妨事的
时间过得真快,傅蕴安都死了十多年了,他也老了。
魏亭一口喝掉碗里的粥,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二少怎么有空过来”
霍英看着魏亭,道“我要走了。”
霍英请魏亭吃了顿饭。
魏亭花了很多功夫,都弄不到粮食,霍英却让人收拾出了一桌子的菜请他吃饭。
魏亭吃的狼吞虎咽,胡子上站了菜汤都视而不见。
霍英突然就笑了“姓魏的,一眨眼你都是老头子了。”
魏亭道“不及二少保养的好。”
“那是,我总想多活些日子,看那些对不住我的人,都是什么个下场。”霍英冷冷地说道。
霍英让人上了酒,但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
魏亭知道他为什么不喝,之前傅蕴安去世,这位霍二少喝醉过,然后嚎啕大哭
第二日,霍英就离开了。
魏亭饱餐了一顿,肚子反而很不舒服,但他收拾好自己,还是四处奔走起来,求见英法美三国的人,联系抗日的人。
他曾经也曾满身傲骨,不愿意跟人低头,但年纪愈大,倒是愈发清醒,愈发低的下脑袋。
英国的许多教授联名致电中国教育部部长“日本军队轰炸上海、摧毁学校,吾等闻讯为之发指吾将敦促本国政府,协力制止日军侵华行动。”
美国、法国等,亦有人斥责日本的暴行,号召国内的人抵制日货。
同时,更有很多他们国家的人豁出命去,与日军死战到底。
魏亭更是竭尽全力。
他的背越来越弯,他收留的人却越来越多。
早先,他就一直支持抗日,现在,他更是发表了无数文章,还声嘶力竭地发表演讲。
他都不知道,自己饿着肚子,写文章竟然能写的比以前还多还快,更不知道,他的声音可以那么大
这日,他又在演讲,眼睛出奇地亮。
然而“砰”地一声枪响,他的世界变成了黑白色。
他倒下了,但总有千千万万的人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