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雪山下的某村寨,暮色尚浅,村子中央的广场上已经燃起篝火,胡琴发出动人的音色,骨笛曲调欢快,和着阵阵鼓声,人们穿着节日里才会上身的鲜艳服饰,围在篝火旁又唱又跳,青稞酒、酸和烤肉香气四溢。
赵子仪坐在最显眼位置,身着银色轻甲,胸口缠绕着一根红绸花,英武的脸颊被映得红光满面。
在他身旁坐着一位少女,头上梳了无数细小的发辫,缀着象牙和宝石的发饰,一幅红纱从额前覆盖下来,遮住了容颜,朦胧神秘,想象不出的美丽。
不时有人来向他们恭贺祝酒。
今天,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少女叫泽仁拉姆,是新娘。
原白虎王林啸天被铲除后,西部禁军惶惶不安,异族部落蠢蠢欲动,西疆几个州一片混乱,脱离了朝廷掌控。为了西部安定,朝廷分别从西北玄武王麾下、北疆朱雀王麾下调来了许多中层将领,补充入西部禁军。
古涛等人归属赵子仪统领。
即便这样,赵子仪也不顺心,不禁遭遇当地部落叛乱,还常被林啸天旧部暗中使绊子、吃闷亏。半年来,他费了许多心思和手段,一面强势镇压,一面收买拉拢,恩威并施,收服了砢威城及其附近部族,稳定了局面。
前天圣旨下来,他被封为二品神威将军,皇帝命他统领西部禁军进驻达旺城,与西南禁军统帅忠义侯世子方磐、西北禁军统帅玄武王张伯远互相守望联络。
拉姆是雪山下最美的姑娘,曾被反叛的异族掳去,被赵子仪救了,为感激救命之恩,时常送些吃、用的东西来军营给赵子仪,见了他脸上滚滚不断红晕。
村里年长的族老打听到赵子仪尚未娶妻,便来替泽仁家说媒,赵子仪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才有了这场篝火婚宴。
人们轮番上前敬酒,赵子仪一碗接一碗地喝,脸膛黑里泛红,越发显英武。卿陌在旁用刀割了烤肉送上,他接过去大口嚼着,满腮颊的酒香和肉香,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新娘身上,眼里流光溢彩,映着她的身影。
“吃一块?”他用刀叉了一块烤肉送到拉姆面前,浓眉下的大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的新娘。
拉姆不接,很无措地摇头,红纱巾微微晃动。
赵子仪便收回来,将肉送入自己嘴里吃了。
“哈哈哈!”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
“末将恭贺将军,来年喜得贵子!”一四十多岁的将官走上前来敬酒,正是从西北来的古涛副将军。
赵子仪忙站起来,端起碗和他碰了下,笑道:“谢古副将军。待此间事了,本官就要赶去达旺城了,砢威城就交给将军守卫。还望将军费心。”
古涛笑道:“将军请放心。”
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接着,其他将领也上前敬酒。
场上,青年男子弹起扎木聂,一队身着彩服的姑娘围着赵子仪和拉姆翩翩起舞,并唱着动人的歌谣。
夜晚来临,歌舞越盛。
这日是十五,天上一轮圆月,不仅照得地面朗如白昼,连远处的雪山山峰都清晰可见。
歌舞酒宴持续到半夜才散,卿陌和一个禁军搀扶着喝得醉醺醺的赵子仪回到军中大帐,拉姆顾不得害羞,忙上前伺候,卿陌交代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喧嚣过后的村庄格外寂静,军营里也很寂静,除了值守的禁军,其他人都睡了。
中军大帐后室,红烛流泪。
赵子仪甲胄已除,只穿着中衣躺在矮榻上,腰间搭着一块羊毛毯,睡得极香,发出微微的鼾声。
拉姆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衣,去了头饰,轻轻挨在赵子仪身边躺下,睁着眼睛等待。半晌不见动静,她侧首,一弯玉臂撑起曲线玲珑的上半身,静静地端详自己的夫君。
也许是被赵子仪英武的容颜吸引,她嘴角溢出浅笑,似乎为自己嫁了这样年轻的将军感到幸福。
她伸出手指,描摹他的眉眼。
赵子仪睡梦中被打搅,眉头皱了皱。
拉姆抿嘴一笑,轻唤“将军?”
赵子仪咂吧下嘴,鼾声依旧。
拉姆忽然手一翻,一柄匕首从她袖内掣出,闪着蓝汪汪的幽光,瞬间抵在赵子仪的咽喉处,再要往下却不能了,便是移一寸也难,因为被两指夹住了。
两指的主人是赵子仪。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拉姆。
拉姆张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难道要说她新婚之夜跟夫君过招?那也不能用匕首抵着夫君的咽喉啊。更难圆的是,她根本不会武功,只会放牛羊,三更半夜玩什么匕首?今天大婚,将匕首藏袖内更蹊跷。
赵子仪眼中毫无惊诧。
他挥手,那匕首便飞落到一旁,随即捏着拉姆的下巴,淡声道:“你该再等会的。太急了。”
拉姆颤声道:“你早知道?”
赵子仪没回答,默认了。
他以前四处游历时,每到一地便先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地理气候等事,西疆也是来过的;如今带兵打仗,怎会不了解这些呢?他早查知拉姆和霍康家族的一少年暗中相爱;霍康家族在林啸天谋反后,也自立了,他怎会不警惕?加上卿陌从旁提醒,才顺势答应亲事,静观其变。
这时,外面传来喊杀声。
拉姆看着赵子仪,目光绝望。
赵子仪松开手,将她推到一旁,喝道:“下去!”
拉姆从矮榻上滚下地,正好摸到那匕首,抓起来便抹了脖子。赵子仪一楞——没想到是个烈性的。他没有过多的怜悯。这是打仗,容不得他心软。
这时卿陌进来,看见拉姆的尸体也只怔了下,便像没看见一样,回禀道:“将军,都拿住了。”
赵子仪“嗯”了一声,起身下榻,一边往身上套甲胄,一边问他道:“你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卿陌道:“属下离京时,梁大人叮嘱属下:将军为人襟怀磊落,别的都不怕,就怕遭小人暗算。要属下留心将军身边人,以防被表里不一的小人骗了……”
赵子仪套甲胄的手顿住。
当雪山下的村寨再次安静下来,赵子仪却没有入睡,而是坐在村子最高处的土坡上,望着月色下的雪山顶峰被湛蓝的苍穹勾勒出迷人的轮廓,想起梁心铭。
他抽出洞箫,吹奏起来。
箫声直上青冥,雪山回应。
曲调并不凄凉,而是充满激情,因他想起了与梁心铭联手的那些日子,每一天都是那么精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