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看到贤妃,她没有注意到我,和几个小丫头坐在树下,背对着我,正唱着曲儿。我可以想象,她此刻脸上一定很平静,她的心里充满了暖意和母爱。但是,我忧伤地想,如果这个孩子降世,她还能这样的与世无争吗?还能心中充满着母爱,没有一丝利用孩子的念头吗?
那几个丫头看到了我,有些惊慌地想请安,我马上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嘘,示意她们不要打扰她。我微笑着离开。
一路上又断断续续地碰到了些“老朋友”,带着怨念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我请安,我也没怎么所谓,甚至目不斜视地走开,既没有回应她的意思,也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上官婉儿偶尔也会进宫来陪我,时间不长,讲些无聊的话题,每每听得我哈欠连天,她却讲得津津有味,兴致盎然,我也就没好意思打断她,强忍着睡意听她讲,直到肚子里的宝宝抗议,我才推说身体不适想清静一下。她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会讲话,吐吐舌头告辞。但我知道,她没有回府,而是去找了瑾屏。两个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野丫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玩的热乎。
秦迹棠也时常借口跑来和我聊聊天,弄得苏嫆每回看到我都是幽怨不满的嘴脸,嘴上不好说什么,眼睛里却苦苦的。搞得我看到她也跟着难过,精神恍惚的差点想以死谢罪,唉。
一切都像表面上那样祥和。只有我知道,这祥和的假象下是怎样恐怖的真相。李世民开始无缘无故地流鼻血。有一次,我们在太和殿长廊散步谈话,说着说着李世民的脸色忽然一白,身子晃了晃,眼睛有一瞬间的迷离。这时也不顾什么形象礼仪了,我忙扶他在石阶上坐下,他摆摆手说没事,接着鼻子一痒,他伸手一抹,一道鼻血随之淌下。
不止这一次,听说他政务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我便炖了几个小补品端过去亲自督促他吃完。还没吃上几口,他就说难过,不想吃了。我不依,一定要他吃光。争执了会儿,他又脸色一白,身子也开始晃动,眼睛茫然地没有焦距,但很快恢复正常,只是,又开始流鼻血。他还笑着说:“你看,我都快被补得脑溢血了,你还让我补么?”
我心里酸酸的,突然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他不自在地摸摸脸,随后扯动嘴角傻傻地笑了笑,说:“我很滑稽?”他指指鼻子上插着的两块黄布。
我说:“没有啊,一点也不滑稽……李世民,如果……”我一下子忘记该怎么说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愣在那儿。
“什么?”他用眼神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垂下头,没有看他,视线一片模糊,“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过的更好?会不会很多事情就会很容易解决?”
“你觉得,如果没有你,许许多多哪怕与你无关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李世民想忍住笑,但没忍住,很不给我面子地停下手中的活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呀,别傻了,也别把自己看的太伟大了,虽然你真的很了不起,不过你只是一个人间女子,又怎么改变得了命运呢?”他看我没反应,推测道,“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出去透气,又开始发疯了?要不要我找个人暗杀你让你消磨消磨时间?”
“嗯哼呵……”我本来想哭的,被他这样一逗,居然笑开了怀。
“所以嘛,你看你这么开心,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李世民见我笑了,又开始忙起他手中的政务来。
“我笑,是因为你讲的话好笑,不是因为我开心。李世民,你体内的‘休命草’已经慢慢发作了,流鼻血只是开始,你还要经历更多的痛苦,我却没办法找到解药,你要我怎么开心?”我望着他的身影,悲苦地想。
李世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早上,他强忍着五脏六腑火烧般的痛楚上早朝,等到退了朝回到寝宫就咳血,常常会感到忽冷忽热,太医谨遵我的嘱咐,不敢把真相告诉他,直说皇上得了什么什么血病,安心调养,不出个把月就会好。但李世民的脸色却越来越憔悴。
李公公自从李世民中毒后,老得迅速,头上冒出了大把大把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日趋明显。他常抹着泪对我说李世民的故事:“皇上还小的时候,可乖了,见到我,总是很亲切地叫我李公公,他不像其他的阿哥格格叫我狗奴才……我也算是两代宦官了,只盼望着可以服侍皇上到老死,没想到……”话还没说完,他哽咽着跑了出去,眼睛红红的。
“李公公,你知道吗,皇上身边……只有你一个真心的人。”我捂着嘴,躲在被窝里,眼泪放肆地在脸上纵横,“他是怎么活过来的?连太后他的生母都要对付他……我呢?我不爱你,留在你身边也是为了夺得你的皇位……李世民……”我趴在床上,无声地哭了一夜。
四个月后,李世民毒发攻心,不治身亡。七天后,葬于北城皇陵“啸穆陵”。死前,为了保全武媚娘不被强制殉葬,下了一道密诏,上书要“武媚娘进陵墓,做一些扫除清理等杂活,待到五年后方可返宫”云云。
尤其令满朝文武震惊的是,李世民居然将皇位传给了李志,我带回来的养子。太后听说后,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过去。
只是……我望望灿烂的阳光,心底的情绪一扫而空。我笑了笑,喃喃:“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便撑着肚子扫起地来。
陵墓上空,尘埃在阳光下上演一场华丽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