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沈妙就要跟谢景行一同进宫去见永乐帝了。因着是第一次见面,还须得穿着亲王妃品级的朝服,等谢景行出来的时候,沈妙也忍不住一愣。
大凉和明齐的朝服定然是不同的,明齐的偏向精致美丽些,大凉的则显得高华气度些。谢景行穿着绣着麒麟的紫金流袍,头戴官帽,青靴玛瑙腰带,便显得极为器宇轩昂,脱掉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外表,倒显得有些不可接近起来。
沈妙和他一同用过饭,就乘车往皇宫去。因着昨夜里的事情,沈妙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谢景行似乎很满意她这副模样,在车上的时候还故意提起,言语间颇为恶劣。
沈妙想着,这人果真是因为到了大凉所以才无所顾忌的,不过因着是第一次见永乐帝,心里到底是有些沉重,却因为谢景行的插科打诨而轻松了许多。
睿亲王府离皇宫倒是离得不远,不知道是不是谢景行故意如此。宫门的护卫瞧见谢景行,直接放行了。惊蛰和谷雨作为沈妙的大丫鬟,跟着沈妙身后,却是有些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做出了什么失礼的举动给沈妙添麻烦。
大凉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低头坐着自己的事情,然而沈妙走过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一些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第一次来大凉皇宫,或许众人对谢景行究竟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还颇有微词。百姓对她宽容,可是身居官位的人却不同。加之谢景行的身份敏感,如果沈妙猜得不错,睿王妃这个名头也是很多人争着抢着想要的。
她的一举一动,不仅代表着她是睿王妃,也代表着明齐沈家的风范。
这么想着,沈妙不由自主的将脊背挺得更直,形容更加端庄,倒是不自觉的将上一世的皇后架子给端了出来。
谢景行注意到她这个举动,玩味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用这么紧张,你快把皇后比下去了。”
沈妙瞪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谢景行还是这把不正经。宫中耳目众多,大约也是有永乐帝的人的。谢景行这副姿态万一传到了永乐帝耳中,不会给她安排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吧。想着前生当过恭顺贤后,却没当过什么祸国妖女的。
正想着,谢景行却直接握住她的手,沈妙下意识的就要挣脱,道:“被人看见…。”
“被人看见怎么了?”谢景行不悦:“本王跟王妃拉手,还要旁人同意不成?”
沈妙还想说什么,就见已经随着谢景行走到了一处偏殿,门外头立着个胖胖的太监,瞧见他们二人就道:“亲王殿下安好,陛下和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却没有同沈妙行礼。
“邓公公,这是本王的爱妻。”谢景行偏不就此揭过,将沈妙往身前一推,道:“你怎么不行礼?”
沈妙心中对着谢景行翻了个白眼,这邓公公显然是得了主子的命令才对她如此这般的。这主子是谁,除了永乐帝还能有别的人选?既是永乐帝的看法,谢景行不但没有顺着人家,还故意翻出来。合着今儿个是来吵架来的吧?
邓公公笑容不变,立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瞧着沈妙道:“原是王妃娘娘,奴才有眼无珠,请王妃娘娘见谅。”
沈妙和谢景行可不一样,她笑的温和:“无碍。”
谢景行扫了邓公公一眼,道:“行了,皇兄对我这般不满意,还要我来干嘛?”又挑唇一笑:“若不是今日王妃劝我,谁要过来看他?”
邓公公、沈妙:“……”
沈妙扯了扯他的袖子,谢景行道:“怕什么?我睿亲王府的当家主母,还犯不着怕人,别怕,谁欺负你,夫君给你做主。”
他的声音没有掩饰的放低,饶是反应机灵的邓公公面上也忍不住露出尴尬之色,大殿中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邓公公一个激灵,道:“还请亲王殿下和王妃娘娘随杂家进来。”
沈妙被谢景行拉着,跟着走进去。
一路都是低着头的,不曾抬头,都是初次觐见天颜应当做的礼节,沈妙知道永乐帝对她怕是不怎么喜欢,因此不愿意在这些细节上出一点儿差错,做的滴水不漏。只能看得见大殿光滑的大理石雕刻着云纹,上头铺着软软的羊毛毯。
“臣弟参见皇兄。”谢景行懒洋洋道,他甚至只是虚虚的做了个行礼的样子。
谢景行这般放肆,沈妙却不能,她却也没下跪,弯腰行礼,道:“臣妇参见陛下。”
“你就是沈妙?”半晌,一个威严的、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抬起头来。”
沈妙抬起头。
高座上坐着的男子年纪也不算很大,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生的和谢景行有七八分肖似。不过谢景行轮廓五官柔和,神情却锐利,美貌和英气融合的极好。而面前的中年男子,大约是因为常年身居高位,没有那股子柔和的气质,比起谢景行的顽劣来,更加显得刚直不阿。他目光深邃,看人的时候都带着冷意,似乎要把人的心底看穿。
这兄弟二人虽然面目有些肖似,也都优雅贵气,气质却是南辕北辙。谢景行瞧着如同游戏人家的公子哥儿,对待任何事情都有种玩世不恭的懒散,这人却是一看就对自己对他人极为严苛,一刻不停的精明稳重。
沈妙心中诧异,倒没想到千古明君永乐帝竟然生的如此年轻,如此仪表堂堂。与她想的满头华发的半老头子截然不同。
她在打量永乐帝的时候,永乐帝也在打量她。永乐帝的目光更加犀利,还带着一种迫人的威压感,冷着一张脸,仿佛下一刻就要发火。若是寻常姑娘家被他这样的目光打量,只怕也是要吓哭了。不过沈妙和寻常姑娘家不同,她从前面对傅修宜的时候,傅修宜对她的冷脸比这可多多了。
见她神色依旧平静,永乐帝眼中微微闪过厉芒,大殿里,却响起了谢景行懒洋洋的声音:“皇兄看够了没有?再看,臣弟就要不舒服了。”
沈妙一顿,心中却难掩诧异。她一直在猜测谢景行与永乐帝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也隐隐察觉出,这兄弟二人应当比明齐那皇家几兄弟来的真心,却也没料到谢景行敢这么对永乐帝说话。而且,永乐帝竟然也并不生气。
皇家之中,本就规矩众多,加之各自所处的位置微妙,想要同普通平民百姓那样的兄弟情分,根本就不可能。兄弟不相残而友好就已经是一种奢侈了。更何况谢景行之前那么多年都在明齐,眼下和永乐帝却好像是自幼生活在一起的寻常兄弟一般。
“景行,你这样说,本宫也要生气了。”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沈妙的目光落在永乐帝身边的女子身上。
想来这位就是永乐帝的妻子,大凉的皇后显德皇后了。
显德皇后看上去比永乐帝年轻些,穿着青柚色绣金边的朝服,束宽腰带。这身打扮算是很朴素清简的,而她本人也生的十分眉目端庄,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教养良好的女子,聪慧而平静。坐在永乐帝身边,笑着看向谢景行。
沈妙也记得谢景行曾称赞过显德皇后,能让谢景行这样挑剔的人称赞的女人不多,显德皇后既然能成为其中一个,自然是有所特别之处。便是谢景行不说,沈妙也对显德皇后颇具好感,因为她浑身上下那股优雅从容的气度,便是前生已成皇后的沈妙都要自愧弗如。
“景行的妻子,明齐的沈家小姐。”显德皇后对她点了点头,温柔的笑道:“本宫一直好奇是怎样的姑娘让景行也能收了心,眼下见到却懂了,景行的眼光不错。”
沈妙连称不敢。
显德皇后这番称赞的话,却让永乐帝不满了。他瞥了一眼显德皇后,似乎有些不悦,只是沉声道:“明齐和大凉的规矩不同,既然已经嫁为大凉妇,就要守大凉的规矩。”
“皇兄,”谢景行打断他的话:“规矩臣弟自然会教他。若是教不会,皇兄也不用操心,睿亲王府的人臣弟自己看着办,皇兄还是管自己的事就好。”
谢景行这般护着沈妙,又当着沈妙的面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永乐帝,永乐帝终于怒了,道:“你就这么护着你媳妇儿?朕多说一句也不准了?要不要朕把这个位置给你坐?”
“算了。”谢景行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这个位置您留着自己坐,臣弟不感兴趣。只是臣弟好容易才娶回个姑娘,您要再插手,媳妇儿跑了,臣弟怎么办?孤苦一生?”
沈妙:“……”
若是谢景行是傅修宜的兄弟,这样对傅修宜说话,只怕早已死了十回八回了。
永乐帝站起身来,看了沈妙一眼,那目光十足威胁,转身拂袖而去。走到一半,见谢景行还站在沈妙身边,丝毫没有跟过来的意思,顿时又勃然大怒道:“给朕滚过来!”
谢景行无奈,对显德皇后道:“皇嫂,娇娇就交给你了。”又对沈妙道:“事情办完后我再来接你。”
等谢景行和永乐帝都走后,显德皇后才微微笑起来,也站起身走到沈妙身边,道:“屋子里怪闷的,你既然没来过大凉的皇宫,本宫也带你转转吧。”
沈妙连忙应下了。
显德皇后人很好,几乎没什么皇后的架子。二人去御花园里随意逛逛,一路上,显德皇后问了她来陇邺可还曾习惯?言谈间倒像是个亲昵的大姐姐,让人觉得心中极为熨帖。
“景行自从回到陇邺后,这几年本宫都不曾瞧见他对哪家姑娘上过心。本想着,他大约是不可能喜欢上什么姑娘的,没想到最后却在明齐娶了妻。虽说有些意外,心里却很安慰,否则,本宫还真担心他一辈子都不找姑娘,孤身一人。”
沈妙闻言,就笑道:“亲王怎么会孤身一人,在明齐的时候,年少就有许多姑娘爱慕与他,怎样都不会独自一人的。”
显德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那你可曾见过他对谁特别好过?”
沈妙一怔。
显德皇后又已经自顾自的说开了:“景行和皇上瞧着是不同的人,其实他们兄弟二人都是一样的。皇上表面上冷,性子也冷。景行看着温柔好说话,其实性子也冷。大约他自己也清楚,他的身份特殊,不该肖想的东西就不该肖想。”她看着沈妙一笑:“想来景行也与你说过他的秘密了,这便不是秘密。”
“那样小一个孩子,从小就要隐藏着自己过活,隐藏身份也好情感也好,自控力逐渐锻炼出来了,可心肠也变得硬了。这对于皇家人来说是好事,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却不是。本宫一直想着,如果景行也和皇上一样,那这辈子也就太亏了。好在他比皇上运道好些,遇到了你。”
沈妙听着显德皇后的话,心中却有些犹疑。和显德皇后短短的相处中,显德皇后几乎是让人一见就喜欢的性子。同常在青刻意讨好不同,显德皇后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让人觉得十分妥帖的舒适。她似乎活的很真实,甚至不像个后宫中的女人。
可是她说谢景行比永乐帝运道好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