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成功的定义是什么?
是金榜题名,是黄袍加身,还是封狼居胥,御谥文正?
顾青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有时候甚至都对这个时代感到陌生,这个年头的傻子很多,上位者几句惺惺作态的真情流露,那些草根之辈便傻乎乎地为他赴汤蹈火直至效死。
这个年代的人同时很自律,无论是否读书人,人人都以“君子”的准则要求自己,“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些美好的词汇都是盛世江山里投映出来的影像。
这个年代的人并不愚昧,只是在现代人的眼里看来,他们的道德要求太高,以至于看起来每个人都傻傻的。
其实他们不傻,只是千年后的人们活得太精明了而已。
道德准则高,善良又可爱,朴实又勤劳。这样的黎民百姓对统治者来说,已经是古今中外最温顺的子民了,为何各朝各代的统治者们还是不肯善待他们呢?
或许,他们只是被华丽豪奢的宫殿关久了,身边逢迎谄媚的人太多了,渐渐地忘记了究竟是谁在供养着他们,对善良和温顺这些可贵品质更是不屑一顾。
但顾青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的山村里,他在大唐度过的第一个中秋,各家各户手捧着可怜兮兮的干果和肉脯,送到他面前,唯恐他嫌弃,紧张而局促地解释,这些已是他们的所有。
还有他大婚那天,城外一无所有的难民们倾其所有,为他送来的野菜,铁簪和枯草编制而成的同心结,同样紧张而局促地告诉他,这些已是他们的所有。
礼物确实寒酸,然而“倾其所有”四个字的分量却比泰山更重。
为了这些善良可爱的百姓,顾青必须打破这个世界,创造一个配得起他们善良可爱的新世界。
原本只是将自己当成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过客,人生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千年后的人,也归于千年后。
只是今生的种种际遇,与那颗天生的悲悯之心,让顾青走上了这条注定坎坷但渐渐辉煌的路。
走出太极宫,夜幕已临。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仍然空空荡荡,安西军将士清街非常彻底,百姓们没人敢违反安西军的军令。
看着空荡荡的大街,顾青笑了笑,转头对韩介道:“告诉宋根生,让百姓商贾们出来吧,大唐长安本是不夜城,此时正应是热闹的时候,今日事发突然,倒是我对不起百姓了,以后尽量不会惊扰他们的生活。另外,让宋根生马上颁贴安民告示,用什么说辞他懂的。”
韩介领命而去。
顾青站在金水桥边,舒坦地伸了个懒腰,笑道:“走,回家去,该睡觉了。”
…………
京兆府的动作很快,长安城刚解除了禁足令,宋根生马上张贴了安民告示。
告示是他与顾青早已商量好的,言称反贼余孽渗进宫闱,意图行刺天子,顾郡王临危受命,调遣安西军紧急入宫围剿反贼余孽,短兵交接之后,反贼余孽尽数伏诛,安西军功成身退,天子无恙,只是反贼余孽惊了圣驾,而致天子病倒,不日便可安康。
告示写得很真实,仿佛有人站在一旁亲眼看着一切发生,告示贴出来后,长安城里有人不信,也有人深信,当然,朝臣们一个都不信,对于顾青与天家父子的矛盾,朝臣们是看得最清楚的,而且他们深知矛盾必然有彻底爆发的一天。
今日,便是矛盾彻底爆发了,果真是惊天动地。
至于告示上说什么深宫混入了刺客之类的鬼话,呵呵,几个不成器的刺客用得着发动全城数万安西军冲进宫里歼灭吗?
编瞎话都不诚恳,态度太敷衍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原本有充足的把握将三万朔方军全数歼灭的顾青,却对朔方军留了情,两军对峙后,只杀了少数几名将领,余者皆被安西军收编。
枭雄居然会发善心,着实令朝臣们感到不可思议。
在亲卫们的簇拥下,顾青从太极宫回到王府。
王府门前,张怀玉,张怀锦,皇甫思思都静静地站在门口,不知她们等了多久,她们的脸上都布满了担忧,但在见到顾青骑马回来的那一刻,所有的担忧都化作无尽的欣喜,三女迎上前,围着顾青上下打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平安就好……”张怀玉语带哽咽,装作不经意地扭头,悄悄擦了擦眼角。
顾青自领兵以来,历经大小无数战事,这一次其实不算最凶险,但它对顾青却是非常重要的一战,顾青将自己和所有亲人妻妾的性命都押到了桌上。
一场豪赌,他是赢家,可张怀玉她们也为他担足了心事。
张怀锦眨巴着大眼,道:“顾阿兄,听阿姐说你今日要做一件大事,很大很大的事,我看到整座长安城都被安西军将士封了,你的事办好了吗?”
顾青笑道:“办好了。”
张怀锦喜道:“事情办好了,全城是不是要解封了?百姓商贾们都能上街了吗?”
“当然。”
张怀锦忽然脸色一垮,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袖子左右摇晃:“暂时不要解封好不好?”
“为何?”
张怀锦神秘地一笑,道:“难得整座长安城的百姓商贾都不准出来,咱们去西市玩呀,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咱们想吃什么就窜进商铺里吃,想要什么就拿,西域大胡子的羊肉摊,东街口的首饰店,顺德楼的葡萄酿……”
顾青也作欣喜状笑道:“好啊好啊,不说不觉得,原来封城这么好玩,不仅好玩还免费……”
张怀锦见顾青居然支持她这些无法无天的建议,不由愈发惊喜,急忙补充道:“还有还有,西市东街尽头那家卖银酒壶的西域商人开的商铺,咱们一把火烧了它!”
“好啊好啊……嗯?慢着!”顾青回过神,不解地道:“白吃白拿也就罢了,为何放火烧别人的商铺?”
张怀锦气道:“上次我与阿姐逛西市,那西域猢狲好不知礼,我看中一只银酒壶正好用来装顺德楼的葡萄酿,砍了半天价没谈拢,那猢狲骂我和阿姐是穷鬼,气得我当场就准备叫亲卫烧了他的商铺,阿姐后来拦住了我,说咱们是顾阿兄的家眷,在外面不可跋扈,让人指摘顾阿兄的不是,我这才放过了他……”
顾青笑着迅速看了张怀玉一眼。
张怀锦摇晃着顾青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顾阿兄,我和阿姐可委屈了,你帮我出气好不好?咱们放火烧了他的商铺……”
顾青毫不犹豫地道:“烧!必须烧!敢得罪我的三十六弟,必须烧它个干干净净,回头就让亲卫去放火,你亲自点火,好教满城百姓商贾看看张二小姐的威风。”
张怀锦大喜:“真的吗?真的吗?我这就进屋换衣裳,换一身威风八面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衣裳,咱们烧它个干干净净!”
说完张怀锦掉头就跑,生怕顾青反悔似的。
顾青敛起笑容,指了指张怀锦的背影,对张怀玉道:“白吃白拿还放火,这位小同志的思想很危险呐,你跟过去,把她关家里,禁足十日再说。”
张怀玉白了他一眼,道:“人前笑脸,背后捅刀,你这夫君当真是翻脸无情。”
顾青笑道:“小姨子长大了,也该接受一下社会的毒打了,我这都是为了她好。”
张怀玉哼了一声,还是听话地追着张怀锦的背影进门了。
皇甫思思最勾人,身为妾室她很懂得分寸,直到张家姐妹与顾青说完话她才慢慢走过来,也不言语,只拿眼神勾他,一记媚眼飘来,便胜却人间无数。
顾青秒懂,也回以一记约战三百回合的眼神。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转身飞快进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