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得神猿妖王说道:“妖族式微,正四面楚歌,但愿族中能多出强手,共同抗衡天庭,不外如是也。你便留在此地,好生揣摩吧。”
说着,身形一闪,已经不见了影踪。
赵灵台知道,这具身影绝非神猿妖王本身,应该只是一副分身罢了。
他不再理会那些,在水潭边上,寻块岩石坐下,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翻开那张书页,凝神观望上面的妖文。
对于妖文,他早不陌生。自从获得这份经文后,他大部分的修炼时间都放在研究妖文之上。越是研究,越觉深奥,每一个妖文,都仿佛意味着一个小世界,而每个妖文的涵义并非是固定绝对的,一旦被排乱了次序,放到不同的位置上,便会产生出新的释义。
这个,才是真正的莫可名状。
玄之又玄地说,那妖文本身,似乎拥有着生命,能自主生长,从而延伸出无限的可能性。
一直以来,赵灵台都在潜心寻觅着突破的契机,他的元气积累已经完成,就差临门一脚,关键就在对《斩尸经》的领悟之上。只是《斩尸经》蕴涵着太多的变化,绝对的千变万化。他已推演了无数次,有好几次,隐约间似乎摸到了门槛边上,但总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稍稍一绕,咫尺天涯,又滑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种感觉十分难受。
但就在刚才,神猿妖王弹指之间,把腾蛇头骨打碎,将经文重组,形成一张书页。只看一眼,赵灵台便知道该次序没有丝毫问题,正是他目前急需的一种变化组合,只要浸淫透了,便能突破瓶颈,成就人仙。
对于神猿妖王的出手相助,赵灵台有过考虑,并不觉得是擒拿取经人的功劳。
那的确是一份功劳,却并没有大到这个份上。毕竟取经人从南瞻部洲来,登上东胜神洲,本身便是一种自投罗网的行为,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活腻了,要来送死,还送得欢快。在此其中,赵灵台并没有出什么力气,完全是手下小妖出马,轻而易举就把对方活捉了。
所以说,这功劳完全是白送的。如果取经人不从赵灵台这边走,而是走另一边,那便是落入别的大妖彀中。
当然,赵灵台也考虑到了,所以把熊精和通背猿猴拿下,扫除了障碍,平添发了横财,还得了两个新的仆从,何乐不为?
话说回来,神猿妖王之所以帮赵灵台,最大的可能还是他临走时的那句:妖族没落,身为妖王,合适的话,提携一下后辈,是理所当然的事。
既然是提携,自然结下因果,看得出来,神猿妖王并不担心这份因果,也许,牠已经看出了什么。
但对于那些,当下赵灵台无心再去揣测,收敛心神后,当即投入到经文当中。
神猿妖王留他在此,又是另一份人情了。
……
近日来傲来妖国十分热闹,有许多妖族从另外两个妖国赶来,为的便是参加盛宴。
这场盛宴的主菜是取经人,就那百多斤的血肉,真要吃起来,不够一个妖王塞牙缝的。但此事在妖族中已经蔚然成为盛典,吃不到取经人一块肉,并不妨碍下面的妖族进行狂欢。
妖族受打压已久,近年的形势更是不妙,腹背受敌,饱受天庭与西方世界的联手夹击。
损失惨重,士气低落,正需要一场狂欢来振奋妖心。
把取经人吃掉,相当符合。
取经人是谁?
那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佛子,是受天庭册封的国师,这样的人物,不远万里,长途跋涉而来,最后却被摆上了妖王的餐桌,沦为肉食。这在广大妖族看来,正是一次给予天庭和西方世界的痛快报复和打击。
以及胜利!
你想去取经,做梦。
什么佛子,什么国师,到头来,便如猪羊一般,成为美味佳肴。
不管来多少次,只要是取经人,妖族都不介意把他拿下,献给妖王。
普通妖族吃不到取经人的血肉,但只要参加了盛会,便与有荣焉。
受邀的各路妖王已经来了七七八八,齐聚神猿妖王的花果山间。
享受取经人,不单单只是吃,其本身的象征意义早超过了吃的范畴。那血肉能延年益寿不假,可这对于寿元绵长的妖王而言,已经无需锦上添花。
吃的是一种意义,所以得讲究仪式感。
僧人送上山后,便被关押起来。
说是关押,其实所处在的环境相当不错,是个园子,鸟语花香,活动的范围不小。僧人在此,日常三餐都被取消了,只能喝山峰上的甘泉水。
水通肠胃,能把脏腑洗刷干净,那样吃起来更为美味可口,而无需再开肠破肚,进行宰杀。
今年的盛宴,对于主菜的做法已经定下来了:整只活烹。便是设置烹台,把僧人剥干净了,放到台上,下面施以猛火,直接烹熟后,各路妖王便能起筷,一块块扒拉来吃。
整个过程,十分的残酷。
僧人已经从小妖那儿获悉做法,只微微一笑,念了句“善哉善哉!”
很是淡然,仿佛那将要被摆上烹台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一样。
呆在园子里,僧人行动不受限制,不过从早到晚,他都是盘膝静坐,念诵经文。有《往生经》,有《金刚经》,还有《楞严经》。
如斯养得数日,时候到了,便是盛宴正式开始的日子。
并不是所有妖王都来了,一些妖王与神猿妖王有积怨,不受邀请,请了也不会来,来的,一共有六位妖王,齐聚山上。南海龙王也发了邀请,不过来的是座下龟丞相。
这只老龟修为高深,不差妖王多少。
盛宴开张,有主菜,自然有其他配菜。无一例外,都是山珍海味,仙果玉浆。
却说那龟丞相未入座前,先去找那袁将军:“袁将军,敢问一声,那活捉取经人的大妖在哪儿?”
袁将军与龟丞相有些交情,回答道:“大王安排他在潜龙潭那边修炼。”
龟丞相一愣,压低了声音:“莫非此子与大王有旧?”
袁将军摇头道:“应该没有,大概是大王惜才,提携了他几句。”
龟丞相恍然道:“原来如此……”
袁将军问:“老龟,你问他作甚?”
龟丞相叹息一声:“前些时日,龙女纳婿,便选中了他。不料两个出宫,便了无音信了。龙王颇为担忧,派遣人手寻觅,但那龙女不知怎地,依然不见踪影,倒是这厮现了行踪。”
袁将军笑道:“龙女风评,一向大胆,或许厌倦了,自个找地方玩去了。”
龟丞相道:“即便如此,终究得见人,音信全无,让人生疑。”
袁将军疑问道:“你是怀疑他把龙女害了?”顿一顿,摇头起来:“不可能,区区地仙,想要害龙女,怎么打得过?”
龟丞相叹息一声:“这个也是疑窦之处,但不管如何,我都得找到他问个明白,否则龙王怪罪下来,我可承受不起。袁将军,便请你在大王面前知会一声。”
袁将军面色为难,想了想道:“人在山中,用我家大王的话说,便都是贵宾,不敢怠慢。这样吧,老龟,他不可能长留山中,等盛宴过后,自然会离开,出到外面,要问什么,悉听尊便。”
龟丞相摸了摸瘦削的下巴,沉吟道:“这样也好,不让你为难。”
袁将军笑道:“咱家大王脾性,你是清楚的。而今龙王又不来,面子上不好交差。”
龟丞相呵呵一笑:“龙王是临时有事,无暇脱身,否则的话一定会来的,这个我已经在神猿大王面前告罪了。”
袁将军摆手道:“宴席就开了,不说那些,快请入席。”
“好。”
这山名为妖王宫,但山上设施却显得简单,不建宫殿之类,完全是露天开席,摆上石凳石桌,中间一张圆台,便是烹台,下面弄成个灶台模样,放着一根根紫文神木。
火已经点燃,僧人赤身,被安置在台上。
好个取经人,被烈火烹蒸,浑若无事地坐在那儿,盘膝端正,他忽而张口,口诵经文。
这一片经颇为艰涩拗口,言语低低,听不甚分明。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位雄壮的妖王围席而坐,高谈阔论,大口喝酒。牠们并不理会念经的僧人,甚至懒得看上一眼。僧人这番淡定做派,在妖王们看来,不外乎释家的那一套故弄玄虚的东西,倒也见过不少,显得习惯了。不管其如何从容,到头来,终是难免沦为果腹之血食。本质上,与桌上其他的菜蔬肉类,并无多少区别。
妖王本心,个个都坚如磐石,怎会被轻易动摇的。
牠们只等火候够了,熟了,便起筷开吃而已。
神猿妖王坐上首,正谈笑风生,猛地有所察觉,举首看向山间。
那儿,正是潜龙潭所在。
“果真有些意思……”
妖王哂笑一声,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