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都不说话了?”陆启明问,“我有点不习惯。”
承渊神情恍惚地看着天空,瞳孔过了很久才逐渐汇聚。他缓缓看了陆启明一眼,然后闭上眼睛。
“这个咒术不是这么解的。”
陆启明抬手抚上承渊的眉心,感受着他的魂魄困在这具残破躯体中剧烈挣扎,微一笑道:“想知道方法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承渊停下来。
“其实它很好解,甚至于根本不用解。”
陆启明平静而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只要你心底的恨意一点点压倒我的恨,你承受的痛苦胜于我曾经历的一切,你感受到的绝望也超出这每一道咒术本身……就可以结束了。”
承渊恐惧地看着他。
“如何,很公平吧?”陆启明唇角噙着笑意,道:“你只需要再耐心一点,继续等下去,终有一刻,你自然而然便能够脱困,然后——”
陆启明一剑刺下,慢慢说道,“尽管再来杀我。”
承渊恍惚中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神魂也在那柄剑下崩碎一角,但很快他已意识到,那竟不是错觉。
那柄凡剑杀伤不了他的神魂,但极致的痛苦却会。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绝对,不能再继续了。
承渊颤栗着闭上眼,眉心渐渐燃烧起尖锐的光芒。
那点光芒诞生时蒙在血污中黯淡欲坠,却于一瞬间陡然撕裂漆黑夜幕,无穷无尽地响彻于这天地之间。
陆启明一笑收手,抬起头,专心致志地看着——
承渊的神魂在不计代价的剧烈燃烧中将咒术冲出一道缝隙。他的力量激剧消逝着,却终于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重获自由。
他用这一瞬间呼唤自己的剑——
曾经身为神明的自己的那柄剑——
古战。
——这一座庞大如噬人凶兽的古战场本身,就是承渊神的佩剑。
他不顾一切,用这一瞬间唤醒这柄世间无敌之剑。
只这一瞬间,就足够承渊召唤出一千道一万道剑意,每一道都足以杀死任何人。承渊在这一瞬间死死盯着陆启明,他多么多么想再次将这个人万箭穿心,想得发狂,想得发疯。但他做不到。
因为他只有一瞬间。
承渊含恨闭上双眼,然后用这些无穷无尽的剑意穿透了这具囚困着自己的躯体。
陆启明的每一滴血就是一道咒,将他的一切力量牢牢囚禁在这具凡躯。他要脱身,就是要斩断每一道血咒,就是要亲手将自己千刀万剐。
陆启明出神地抬起头。
这一幕,他终于看到了。
看这光明与烟尘,这天上花火,浩浩荡荡流星化雨,云雾翻腾,凡躯化神,神座坠地。
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是时间倒流。
……
……
凡人的身体消失了。承渊便自那片光芒中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的衣衫很整洁,脸庞干净,双手十指也看不到哪怕一丝的伤痕。但他从天上落了下来,哀叫着在地面痉挛翻滚,浑身便很快沾满尘埃。
陆启明淡漠地看着他,唤道。
“承渊。”
承渊身体猛的一抖。
陆启明笑了笑,蓦地咳出一口血,然后又是一口。
他淡淡道:“恭喜你脱困。”
承渊缓缓抬起头,一点一点挪动视线,看向陆启明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
“咒术反噬。”承渊脸上牵起一丝僵硬无比的笑容,道:“你快要死了。”
“但总是还差那么一点,”陆启明微一笑道,“不来杀我吗?”
承渊崩溃地忍受着体内翻涌的余痛,血红着眼,死死盯着他。
“来吧。”陆启明唇角不断溢出血液,又被他浑不在意地抿去。他撑着剑缓缓站起身,平静说道:“过来杀我……就像刚刚我对你做的那样。”
承渊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连恨意也掩盖不了的极度恐惧。
他捂住耳朵,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然后连滚带爬地转身,扑倒,又再次爬起,不顾一切地疯狂逃向远方。
……
他跑了。
……
他居然就这样跑了。
……
陆启明看着承渊的背影,忍不住开始笑。
他一直笑得弯下腰去,笑得站都站不住,笑到跪倒在一地血泊里。
然后沉默下来。
陆启明盯住血泊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沉默下来。
周围一盏灯火都没有,这倒影却竟然还能这样清晰,令他一看到便难以移动目光。
他看了很久很久,心中缓缓生出极度的荒谬。
陆启明逐渐弓下腰去,重重喘息,抬手紧紧扣住自己的咽喉。
他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剧烈干呕。
但他却只呕出了血。
——意识就在此中断。
陆启明闭上眼睛,静静倒了下去。
……
……
——但他最终并未跌入泥泞之中。
季牧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接住了他。
无比混沌扭曲的阴暗背景下,那人眉宇之间竟是安宁的,就好像深陷一场平静的梦。
季牧呆呆地看着,屏住呼吸,感觉少年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纸,冷得像冰。
“……你,你别。”
季牧嘴唇煽动了一下,说不出那个字。
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发疯般地在纳戒中翻找,捧出一个玉盒。
盒子里是艳零的妖丹。
季牧发着抖将妖丹喂到少年口中,然后猛地抬头四顾。
“……墨、墨婵……不是……你你快快来……”
季牧的瞳孔终于开始凝聚。
“墨婵!!!!”
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抱着少年的身体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