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气氛十分融洽。
从三道场回来的路上,李去病问道:“袁姑娘,昨天你讲的那段说书中,老儒生最后怎么样了?”
袁依霏轻声回答道:“老儒生最后驾鹤西去了。他境界确实比白莲宗的任我修要高上一筹,但是打得过和杀得了却有本质上的区别。老儒生当时铁下心来要镇杀任我修,所以将第七境归真境巅峰的人身小天地和天地大穹庐融为一体,然后利用十二枚书简,构建出了如圣人坐镇的小天地,这本是只有第八境才能有的大神通。”
“一旦有圣人小天地在,任我修就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唯有打破小天地。任我修本来就是第七境归真境,当时又拼了命,动用了白莲秘术血魔斩,再加上老儒生强行拔高自身境界进入伪八境,伤及大道根本,是以老儒生虽然当场镇杀了任我修,自己也被血魔斩所重伤。”
袁依霏轻轻一叹,继续说道:“大军撤退之后,大金王朝国师问老儒生‘你一个一脚踏入圣人之境的大修士,就这么断了自己的大道前程,值得吗?’老儒生淡然说道:‘愿生而平等自由,仁义大行于天下’。”
李去病小心翼翼地问道:“袁姑娘,你知道老儒生姓什名谁吗?”
袁依霏似乎有些明了,此前李去病在听说书的过程中,听到这一段时,头出白汗,双拳紧握,十分紧张。
袁依霏不忍告诉李去病全部实情,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可以提前做一些铺垫。
所以袁依霏轻声回答道:“具体姓名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到是听爷爷评价过老儒生,说是‘老儒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像读书人的读书人,老儒生的性格与姓氏一样——纲举目张。’所以老儒生应该姓张,至于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李去病顿时觉得天地有些晕眩,差一点就要晕倒在地,幸好袁依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李去病。
李去病好不容易站稳后,跟袁依霏说了声“袁姑娘,我身体有些微恙,后会有期。”
在袁依霏的注目下,李去病身形落寞,往前走去。
这一刻,少年不再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少年。
少年,心说还休,已知愁滋味。
李去病回到家中,找到了之前写在纸上的四组词语,第一组词语就是‘先生’,张先生的‘先生’。
李去病小心翼翼将写着四组词语的宣纸放在桌上,又动作轻柔地从旁边的书架上找出这些年张先生送给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清点,两枚印章,一幅画,一支小锥,三本书。
一个方形印章,用寿山石刻就而成,上面是一个张嘴貔貅,印文是“正气长存”,小篆字体。
一个椭圆型印章,用和田玉刻就而成,上面聊聊几笔勾勒出了燕云五十州,印文是“封狼居胥”,隶书字体。
两枚印章放在一起,一高一低,一方一圆,“夫君子人格,外圆而内方?”
一幅北国风光图,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城内外余莽莽,黄河上下失滔滔。画作右上面,浮一大白,待有缘人,题字几行,画龙点睛。
一支小锥,专门用来书写小楷小篆,很小巧,典型的湖笔制式。笔管为竹制,笔尖为硬毫,淡金色,看不出来是由什么动物的毫毛制作而成,不像狼毫、兔毫、羊毫、鼬毫、鼠毫之中的任何一种。
感觉传承已久远,能让人妙笔生花。
李去病并没有去看那三本书,只是一手握住小锥。
握笔后的李去病,立即散发出浓浓的书卷气息,墨灌笔锋,畅心运笔,在北国风光图上挥毫而就,点墨之间一行行极美文字即成,好洒脱一少年。
李去病刚刚写完,就瞥见一老一少站在书房门口。
老头长得很是喜感,感觉像是拼凑在一起的。脖子以上,花白胡子,脸胖乎乎,眼睛不大,就愈发显得脸大,活脱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老翁,显得有些油腻。脖子以下,身材清瘦,挺如松柏,穿着一袭青衫,标准读书人打扮,显得十分精干。
老头正是李去病的爷爷。
少女依然如空谷幽兰,见而忘忧。
少女正是袁依霏。
袁依霏站在门口,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解释道:“有点不太放心你,就跟着过来看看”。
老头看了看李去病,又看了看袁依霏,脸上乐开了花,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边走边呢喃道:“这么美好的场景,就五个字形容吧,‘极好极好的’。”
老头走后,袁依霏慢慢移动到李去病的书桌边,问道:“你没事吧?”
没等李去病回答,袁依霏就自言自语道:“嗯,应该没事的。”
然后,袁依霏看着那幅画上的字:“举头西北遮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梦随先生游此地,夜深长见斗牛焰。千古兴亡,岂能高卧?百年悲笑,唯我一人?”
袁依霏默默无言,只是觉得那几行正楷小字,工工整整,规规矩矩,虽然格外可爱,格外可亲,但悲伤之情跃然纸上。
李去病拿起笔,用更小的字体继续写道:“忆先生音容,感时事多艰;立宏图伟愿,去百姓苦难”。
然后,李去病小心翼翼拿起两枚印章,沾上印泥,一枚盖于字头,一枚盖于字尾,十分郑重。
印泥是铁拐李的那一间杂货铺子售卖的,杂货铺子门口挂了个“稼轩”两字招牌。说是杂货铺子,其实更多的是文房四宝、书案清供,当然还有一些杂书。
买印泥的时候,铁拐李没有让李去病掏银子,只是让李去病给他取个铺子名字,然后再帮他写了幅字。
李去病建议叫稼轩铺子,稼者农事也,轩者小屋也。
这个名字一出,铁拐李极为高兴,笑着说道:“嗯,真是好的”。
随后,铁拐李让李去病给他写了两句话“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李去病写完后,铁拐李跟李去病说:“十二,在这幅字上面再写一行大一点的字‘再不如意,也得乐呵’。”
“咋乐呵啊?”李去病伫立在桌子前,没来由就一下子哽咽起来,心意所至,一句话脱口而出:“先生,你真的走了吗?”
天地间,好像有一个声音,温醇厚重,回答道“嗯,走了。大道直行,该走就走!”
李去病心中默默说道:“先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