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的书房,安静了很久很久。
听完王子的提议,两位凯文迪尔表情各异,消化了好一会儿。
“所以,经历了这么多,我们却原地踏步,”首先开口的人是费德里科,只见他表情复杂,似笑非笑,“他到头来清清白白,一切照常,继续做他篡夺来的南岸公爵?”
“一切照常?”詹恩不屑道。
“但你却成为了新任的拱海城子爵,费德。”
泰尔斯挑挑眉毛,挤出笑容:
“这可是一大步。”
被人用自家族语教训,两位凯文迪尔都不是很高兴。
詹恩瞥了堂弟一眼,不屑总结:
直到拨动……
泰尔斯深深蹙眉。
詹恩目光犀利:
“那也最好别赌输。”
费德里科说着说着就笑了:
“所以你的存在就是阻碍,詹恩,只会给我们的小妹带去痛苦和挣扎。”
泰尔斯轻声道。
所以只好不响。
带动无数丝线,寸寸绷紧。
费德里科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开口:“殿下!”
在泰尔斯和费德里科不解的神情中,詹恩冷冷继续:
如果泰尔斯不在中间就好了。
詹恩扭过头,与他冷冷对视。
毫无不适。
问题是,什么全功?
哪里的全功?
谁的全功?
她同姓同血的哥哥们……爱她也好,恨她也罢,都全是权力的生物。
事实上,也许这对兄弟彼此关系奇差,仇深难解,才能为未来的翡翠城,留下最大的护身符。
詹恩冷笑一声,不理会王子的讽刺。
听见这个称呼,费德眼神一变。
“否则哪怕他答应了殿下,以詹恩的野心和经营,重掌权柄不过两年,我们必将前功尽弃。”
“他说:‘既然送给你了,那就抓紧它,抓紧你的剑。’”
泰尔斯顿了一下,这才缓缓抬头,在詹恩清澈冷冽和费德里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肯定了自己的听觉。
“俗话说得好,鸢尾一心,其利断——好吧,事实上,你们两个在翡翠城不需要互相喜欢,甚至不需要合作,只需要分别跟我合作就行。”
无论是谁更在乎谁的妹妹,还是谁真杀了谁的父亲。
泰尔斯撑起笑容,仿佛方才的谈话进展顺利:
“很好,看来你们都听明白了。在进下一个环节之前,如果还对细节有疑问……”
泰尔斯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举止淡定,面色不改。
泰尔斯皱起眉头。
费德里科瞥了两人一眼,目光一动:
“如果这是因为塞西莉亚,殿下,是因为您不忍心见她失望,那么恕我直言……”
詹恩生生一晃。
“那好。”
泰尔斯沉下了脸。
泰尔斯不得不打断逐渐开始相互攻讦的两人。
“所以他赢不了。”
“说下去?”泰尔斯端起茶杯。
“若按照你说的做,泰尔斯,那总有一天,我们中有一人要死……要在对方手上出事。”
“因为他跟你一样,自以为经历了毁灭和不公,惨剧和痛苦,所以就有权毫不在乎,有权只知索取不知赋予,但他不明白更没机会明白:得要他先伸手护枝,浇水施肥,这颗树才能长出果实。”
面对微笑送客的代理摄政官大人,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需要我们凯文迪尔活着,痛苦着,需要一个有利可图但‘未竟全功’的翡翠城继续挣扎着,顽抗着,夹在你和陛下的鼻息之间存在着,你才有底气有筹码,将来回到复兴宫去面对他。”
詹恩指了指费德里科:
“所以你才需要在我们之间和稀泥,需要我们彼此仇恨又相互容忍地活着,活在翡翠城。”
他冷笑连连:
“否则如你所说……”
“不,殿下,詹恩绝不做有害无利的选择,他答应得如此痛快,这背后一定有蹊跷,您不能——”
嗯,一小些。
泰尔斯没有说话。
开口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身上,装着“廓尔塔克萨”的口袋里,有某根丝线,被拨动了。
只剩泰尔斯微笑依旧,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一红一黑两位鸢尾花:
“一个赌徒没有输,所以他尚未掀桌。但他也没有赢,因此不肯走。”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他不会放过我的。”詹恩言简意赅。
只听詹恩轻声道:
“你一个人,可远远赔不起。”
“我们敬爱的王子殿下,他在做自己一贯以来最是擅长,或是唯一擅长的事……”
费德里科和詹恩同时蹙眉。
费德里科无比严肃:
费德里科的突然质问让泰尔斯脱离思绪,回过神来。
詹恩不屑轻哼:
“但你不同意,让我多等几天,等翡翠城局势更坏一点再回来,”泰尔斯耸耸肩,“所以我等了咯。”
“原来如此。”
泰尔斯走向门口——但他迈出两步,下意识停下脚步,这才尴尬地想起:
现在他,泰尔斯·璨星,翡翠城代理摄政官,才是这里的主人。
他。
“因为输了也就没了,可是一旦赢了,他就会忍不住,忍不住一直赌下去,赌下一把,再下一把,下下一把。”
泰尔斯目光疑惑。
费德里科面色一变!
“噢,真的?”
泰尔斯语气一紧:
“但那就注定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无论我想不想,下一次,我就肯定没法像这次一样帮你‘皆大欢喜’,耐着性子帮翡翠城‘掌控局面’……”
糟糕。
“那您呢?”
泰尔斯冷下了脸。
但另一位凯文迪尔毫不示弱,甚至更进一步:
“恕我直言,堂兄,若真为了你妹妹好,你就该早些去死。”
泰尔斯面无表情。
“我说,泰尔斯,我接受你以上的条件,你想要的、该死的、恶心人的一切。”
“听着,我在尽力同时保全你们两个,”他有些疲累,“但你们就非得宰了彼此才满意?”
当年他是怎么说服那群只晓得打打杀杀干干的北方佬的来着?
詹恩轻哼一声。
泰尔斯呼吸一滞,不得不咽了咽喉咙。
“只是记得,如果你结束不了赌局……”
“你需要我们。”
泰尔斯突然高声大喝,把两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对你们二人而言,我的条件也许很苛刻,但请记得,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别人,那条件只会更加苛刻。”
詹恩先是一颤,旋即缓缓扭头:
泰尔斯想道:
翡翠城兴许才要大祸临头呢。
泰尔斯轻描淡写:
“作为拱海城子爵,费德,答应我:你会倾尽全力,一心为国,遏制你堂兄的野心。”
两位凯文迪尔的笑容齐齐消失。
下谁的注?
“可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泰尔斯试探道,“无论日后如何,你们至少能走出眼下困境,重获自由乃至权位,自主行动,不再是只能惴惴等待的阶下囚。”
泰尔斯好不容易走出尴尬期,闻言不由皱眉。
泰尔斯轻哼一声:
“随你怎么说。”
“病态?”詹恩咬着牙,艰难开口:“说这话的人,可是跟吸血鬼们在地下共处了十一年。”
泰尔斯重新举起送客的手臂:
“你们该回房了。请记得:我只等到礼赞宴。”
关乎国家大事,万民生计。
泰尔斯继续顶着一脸假笑。
泰尔斯又开始搓头皮了。
“我听不见。”他轻声道。
泰尔斯轻轻颔首。
“但相信我,堂弟,这绝对没有那么痛快。”
“你需要翡翠城,泰尔斯,”他肯定道,“就像你需要西荒。”
“我说了,只要能复仇,只要找回公正,只要找到真相,只要詹恩付出代价,我不在乎赢家是谁,不管赢的人是我还是别人……”
泰尔斯出神道:
“哪怕有心,也是无力。”
好一会儿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詹恩冷笑一声。
费德里科瞥向坐在座位上,毫无离开之意的詹恩。
泰尔斯一头雾水:
他,他们是不是都误会了什么?
“而我们能做到这一点:我保证她会恨我,而不是殿下您。”
“相信我,到时候我想帮你,可远比我现在帮詹恩,还要困难得多得多。”
“够了!”
泰尔斯眯起眼睛:
“要是詹恩就这么死了,没了,不在了……你真觉得,你会是最后的赢家?”
啊?
泰尔斯登时一僵。
不是……
泰尔斯淡淡道:
泰尔斯背对着两人,一脸懊丧。
“一局?两局?十局?永远?”
泰尔斯淡淡道:
王子显然有逐客之意,这让两位凯文迪尔双双蹙眉。
一来一回,眼前的既视感让泰尔斯不由想起多年前的英雄大厅,他面对查曼·伦巴和四位大公们的场景。
“她,不是,你的,妹妹。”
詹恩指了指另一位凯文迪尔,端正身体,无比严肃:
”包括让这个混蛋活在南岸领,甚至活在我的空明宫里——还要加一条:保证希莱的绝对安全。”
而他的面前,在看不见的空气中,罩着他的整张罗网,正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
费德里科深深蹙眉。
詹恩抬起头,坚定地看向泰尔斯。
他死死盯着费德里科,呼吸加重,浑身上下肉眼可见地颤抖。
泰尔斯的笑容消失了。
两位凯文迪尔都没有说话。
泰尔斯面色难看。
但出乎意料,素来一提亲妹子就要爆发的南岸公爵居然没有失态发火,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回复费德。
泰尔斯只觉得脑仁突突地疼。
“别牵扯她,堂弟,”詹恩缓缓道,“我们家族出事时,她甚至没到懂事的年纪。”
泰尔斯眯起眼:
“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
詹恩言笑晏晏,向费德里科手边的茶杯举手示意:
泰尔斯闻言有些尴尬,正想出言辩驳,却又觉得真要这么做了,只会更加尴尬。
费德里科看看泰尔斯,又看看詹恩,思维急转。
“他只是为自己的罪行负责罢了,”詹恩冷冷道,“别忘了,从他回翡翠城开始,害死了多少人命?”
詹恩目光犀利:
“结束赌局。”
“好吧,我知道我的处理让你们都不太满意,甚至很难受,”泰尔斯离开椅背,转变策略,“但是相信我,你们已经不可能有更满意的结果了。”
“还看不出来吗,我亲爱的堂兄?命运注定了,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有多想,你都无法阻止希莱靠近她喜欢的人。”
“至少?”费德里科皱眉道。
糟糕,这既视感又来了。
“请殿下三思: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翡翠城已入囊中,目标即将达成,只差最后一步,解决罪魁祸首,”费德抬头盯着泰尔斯,竭力隐藏眼底的不满,试图讨价还价,“至少送他去白骨之牢,乃至软禁在王都也行,只要远离翡翠城?”
失去更多,因此也在乎更少的那位。
“逃避冲突,既不让我们任何一方赢,也不让陛下赢,甚至不让自己赢,”詹恩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让泰尔斯心口一凉,“自然也就没有人‘输’。”
泰尔斯无视着心底里的不适,缓声开口:
“我和你认识不久,费德,但我以为我们打了这么多交道,你总该明白一点……”
两位凯文迪尔对视一眼,既有深深敌意,也有小心翼翼。
“少赌点钱吧,詹恩,”泰尔斯想起小时候在王都黑金赌场的见闻,艰难回击,“就我对他们的理解,一个人赌输了不可怕。”
费德里科恭敬颔首,丝毫不顾堂兄那要把他开胸破腹的锋利眼神:
很公平对吧?
玩笑开完,泰尔斯还是叹了口气。
但是,跟矛盾重重的埃克斯特权贵们比起来,你们凯文迪尔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泰尔斯叹了口气。
“就像他也不会容忍我。”费德里科同样坚决。
他突然觉得厌烦。
泰尔斯叹了口气,颓然倚靠回他的座椅上。
泰尔斯闭上眼睛,轻轻揉搓额侧。
只听南岸公爵哼声道:
“至于拱海城子爵,反正你只是需要一个人盯着我罢了,爱让谁当都行,哪怕是黑先知。”
星湖公爵不免尴尬,但他及时应变,很快调整好表情,得体自然地转身面客,伸出手臂,对大门的方向做出送客的手势:
“但也请记得:不管本钱多少,花销几何,先到的人总有折扣。”
“但那不是自由。”费德里科摇摇头。
费德里科则手指一颤。
观察他们的反应,也能获取不少的情报。
继续勾起下一根丝线。
而你还有大事要处理,泰尔斯。
“你之前的提议比这好多了,”詹恩笑容消失,只余满脸冰冷,“至少还答应把他送去白骨之牢?”
泰尔斯搓了搓头皮,那道被萨克埃尔砍开的伤疤还手感清晰。
答应了?
他……
他不该是那个离开的人。
费德里科打断他的思绪,既难以置信又失望失落:
“原来,这座城里最保守最消极,不思进取的人,远远不是詹恩。”
谁不听话,就用魔能捏死他?
他心里的声音冰冷地道:不如诉诸更加有力,更加现实的手段。
话音落下,书房里只余一片死寂。
“我看着像开玩笑吗?”
“而你,费德,恕我直言,正因为有人要扳倒树大根深的鸢尾花公爵,你身为一个流亡贵族——这是好听的说法,更现实的叫法是‘破落户’——才有机会回国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