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故人
后半夜的时候,城里下起了绵绵夜雨,清风徐徐而来,带着凡世间独有的寒冷。
常曦环顾四野,戏台之上,戏子已经洗去胭脂,何去何从无人可知,戏台之下,看戏之人归家,一场春花秋月,演得是谁又有谁在意,是曲终人散后该有的结局。她踏着青石板的路,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细雨之下,重华抱着无玦走在她的身侧,将身上的小儿护得滴水未沾。
常曦眉眼舒展,含笑望着路的尽头,这样的日子也许也是好的,只是尽头的青石板在雨水的洗礼之下愈加幽深。
“夭夭。”
她想的有些入神,以至于重华唤她的时候,才猛地抬头,一把油纸伞,还有他的淡淡笑意。常曦慌乱中想将伞推到他的另外一侧,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执伞的手,她想伸回来的时候,重华已经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你仔细无玦淋到了。”
“他不会淋到的。”重华知她将无玦看的十分之重,自然是不会马虎的。这些日子,他一直望着常曦,一颦一笑,想弥补这些年失去的朝朝暮暮。“夭夭,方才你许了什么愿?”
常曦望了一眼趴在重华身上睡着的无玦,抽回自己的手,爱恋的抚过小儿的发丝,道:“你不曾听说过,说出来就不能实现了。”
重华缄默,不曾料想常曦会是这么一说,良久,感慨道:“昔年我也曾许下心愿,可从不曾实现,个中原因大抵也有这个因由。只是如今你我早已回归神职,人间的一些习俗,自然不能约束我们。”
“既然如此,你许得又有何必要?”因为他们就是实现愿望的神祇,如今随尘俗之人大流,岂非可笑。“不过是所求心安,其实也当不得数。常曦此生别无所求,只愿吾儿无病无灾至天年。”
闻言,重华执伞的手倏然攥紧了伞柄,却又缓缓松开,问道:“从未问过你,无玦之名来历?”
常曦蹙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想起不起来为什么,她抬头望着雨夜里的明月,突然道:“月满则亏,盛极必衰,世上之物总有缺憾,大抵是这样。”她其实记得,有人曾说过,绝人以玦,还人以环,无玦之名来源于此,只是她到底不忍再说出来,虽说不定指的是他们之间的纠葛,可无玦是他的孩子,当初她的心思大约也是这样。
“夭夭,我心悦你。”清润如玉,面色平静,重华心中万分庆幸,庆幸有无玦,若非有他,常曦只怕连个眼神都不会回于他。
“我知道。”他们之间的情话,即便说起来缠绵悱恻,却又少了一次憧憬,太过平淡,连一丝涟漪都不曾荡漾,就像现下的光景,有些事的孰轻孰重,她早已经分不清楚,只能遵循本心,“我们,重新开始,但你不许去幽冥司。”不知为何,她不想重华去找幽冥司的麻烦,或许打心里她都不想再与幽冥司有渊源了。
“好。”他朝着常曦浅笑,重华停了下来,前方是一户人家,他指了指又问道:“借宿一晚再回去?”
大概是她的错觉,重华嘴角的笑意,隐隐带着一丝凉薄,深入骨髓,让常曦心中一寒,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常曦看了看这天色,夜雨深深,其实他们要回去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但她心里却突然有些不愿回去,东荒是她的辖地,却也压得她几万年喘不过气,今夜她只想歇一歇,做一个寻常人,于是回道:“固所愿矣,不敢请耳。”
重华被她话逗笑了,这一笑方才卸下一身凉薄,就似人间如玉的公子一般。
庄稼人老实巴交的,见一对神仙似的璧人远远走来,敲开了他们家的篱笆门,仔细一看都觉得是对他们的亵渎了,而后才注意到那公子怀里抱着的娃娃,冰雕玉琢,像极了戏文里说的金童玉女。庄稼嫂子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一下子有些局促了。
“家里脏乱,贵人莫要嫌弃。”她双手都不知道要往何处放。
“哪里话,是我们打搅了。”那妇人引着他们进了屋,常曦才拱手行了一礼。
那小嫂子将他们带到一处房间,不大,看着像是无人居住的空屋,她挠挠自己的头,“家里外子应征去了,我瞧你们是夫妻俩,勉强凑活着住一晚。”
两人自然是同意的,重华将无玦放到空床上,那小嫂子正好搬了被子过来,替孩子掩好被角的时候,又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无玦,额间水光荡漾,便是在夜里都十分的好看,她似有所感,夸道:“小公子生的真好,像极了两位贵人。”
他们也只是回以礼貌的微笑,那小嫂子安顿好他们后便自行离去了。
常曦也有些困倦,重华自然是看出来了,理了理无玦边上的位置,道:“睡吧,我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