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的世间,神君寥寥无几,除了紫微垣的平生大帝,便只有韦羌山的摇光帝君了。当年蓬莱仙会,摇光上神便说过,神君一语倒是将他叫老了,不若上神好听,故此这些年,小辈们有缘得见摇光帝君,都是唤一声上神即可。今日过后,东荒也要出一位神君了,日后四海八荒,谁人还敢小瞧了常曦。北寻想到此,低头含笑,道:“无玦,你的母亲是世上最尊贵的女神了。”
无玦有些迷惑,望向海中央那变幻莫测的地方。若放在凡间,他这年岁只怕是老祖宗级别,不过他在东荒许多年,从来也不曾醒过来,他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母亲的孺慕之情,他指着那个方向,奶声奶气的问:“那是无玦的娘亲吗?”
慎独后退几步,弯腰行礼,他似乎猜到了这个小娃娃的来历,那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有一种平生帝君就站在面前之感。
俄顷风停雨歇,预料中的远古庆贺,百鸟朝凤,五色祥云,天钟告知诸神仙君,东荒有神君了。幽冥司黄泉处,有人站在红花石蒜开满的地方,轻道:“东荒有神君了。”
她说话的时候,十分落寞,边上有人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小雪,若你这么想她,可以去见一见的,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有什么隔夜的仇?”
花泣雪摇摇头,苦笑道:“淮渎,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常曦不再记得曾经在她年少的岁月里,曾经有过花泣雪的存在,她们之间曾经数年彼此生疏,却也抵不上遗忘,相望不相见,到底还曾挂念,可如今的常曦已经完完全全放弃她们这段情谊了。
淮渎不知如何再安慰,只陪着她看这漫天血色的花朵,久久才听到一句若有若无的叹息,“花开花谢,她还认得路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一如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常曦再睁开眼的时候,对面的尊神终究是转了一个方向吐了一口血。她自然认得重华,他们之间,曾有前缘,只是如今都尘土归地,各不相干了。
有得有失,天道最终还是待她不薄,无风无浪的飞升上神,便是晋位神君都能他人代受。常曦敛了自己额间的神迹,上前扶了一把,道:“多谢平生帝君,常曦铭感五内。”
她与自己相隔多年,多年陌路,再见之日依旧客套的紧。重华苦笑,他记忆里的常曦,不是这样的。可这样的常曦,却是他生生逼出来的。那年玄女逝去,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求到紫微垣,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跪在那里,可他做了什么。
重华啊重华,如今这局面都是自己做的孽,又有什么资格难受。
两人自东海之上回转到半空,重华尚未开口说话,却见那边有人急匆匆的,似一阵风而来,将他推至一边,扑向常曦的怀里,而后耳中听到软糯的声音:“娘亲,娘亲,无玦好想你。”
常曦稳了稳自己的脚下,将小人儿环抱住,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舍得醒过来了?”她这些年在东荒,除了阿姒会常来,剩下的大多时光,她其实都在陪着这个长睡不醒的孩子,她或许已经不记得他的生父到底是谁,却还是知道他曾经是她的希望。那时候东荒太过无聊,她有时候会一整天都看着他,期盼他能早日醒来。
常曦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何亲手剜心,又为何饮下那一碗瑶池水,想必过往的记忆太过惨痛,她才会痛下决心,既然已经选择放弃了,她自然也不会再去多想。世间之事,不过云烟,而无玦是她十几万年光阴里从来不曾后悔的决定。
“我梦见娘亲出事了,娘亲,你会抛下无玦吗?”无玦钻进常曦的怀里,十分的委屈,那小模样,谁看了都不忍心。
常曦软得一塌糊涂,这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是她今后最重要的人,她抱着无玦,才想起自己方才闯下来的祸事,朝着重华的方向道:“常曦自知行事鲁莽,只是玄女乃我至交,虽然此事虽有不妥,是我之过,可我并不后悔,惊动平生帝君,是常曦的错。如今东海已无事,常曦先走了。”
她也没有再说别的,朝着北寻致意,“随我回去?”
北寻摇摇头,他已许久不曾回青丘,这次也要回去看看了。
“夭夭……”
常曦脚步停顿了一下,到底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道:“世间早已没有夭夭,那不过是东荒元君的一场大梦,梦里如何,梦醒之后,再无意义。”她走的时候,十分的坚决,连一丝停留都不曾。
北寻看重华失魂落魄的模样,嗤笑一声,啧啧道:“常曦早就放下了,在你离开未央宫将她镇压在昭陵的时候,她欠你的就全部还清了。”
重华广袖之中的手却忽的握紧,问道:“你说什么?”
“啧,莫非你还以为李妍是魏紫?哈哈,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们都放下了,原来又是认错了。”北寻哈哈大笑,从前他对平生帝君还有敬畏,只是他那般对待常曦,却又让他十分的愤怒,“平生帝君,便是司命都知道的事情,原来你竟然不晓得。”
“常曦如今很好,她或许还记得从前的紫微垣,却一定不记得李妍了,你放过自己,也放过她吧。”北寻做了一礼,便驾云离去了。
留下面如灰色的重华,他的脑中一幕幕浮现,最终又吐了一口血,笔直的倒下去。浮生一梦,为欢几何,他只怕这又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