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容也没什么特色,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赶回长安过年的工匠。
哪怕城门外游荡的那些眼光十分毒辣的暗岗,也没觉得这人有什么特别,更没觉得这人要重点盘查。
然而等轮到他交验通关文牒时,他拿出了一个腰牌。
这个腰牌是赤金色的,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条龙。
看到这个腰牌的刹那,几个查验的城门卫顿时面色一变,当即对这人行了一礼,也不说任何的话语,便有一名城门卫的将领过来,领着这人到了城门后空地上的一辆马车前。
这人直接上了马车,然后很平静的说了一个去处。
这马车车夫也没有任何的话语,只是沉默的驾车朝着他说的那个地方行走。
在这人进城之时,在大慈恩寺中缓缓行走的玄庆法师停了下来。
他也缓缓转身,看向春阳门的方位。
他此时的身侧,是一株很老很大的石榴树。
石榴树上挂着的几个石榴并未采摘,此时已经变成黑色的干瘪枯果。
然而玄庆法师和进城的这人之间,似乎莫名的带起了某种元气波动,这几个枯果微微震动起来,表面甚至有异样的雾气缭绕,渐渐凝成十余滴晶莹的凝珠。
……
六皇子静静翻阅着手上的一册名录,看着名录上每一个名字后方的注解,他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
为了找出谢晚所说的那名隐匿在皇宫之中的七师叔,他选择了看上去最笨,最耗时间的做法。
他令安兴公主留给他的那批人,收集整理在宫中当差,或是常在宫中行走的所有适龄男子的资料,从二十余岁起,到六旬之上,都不放过。
谢晚的七师叔,肯定比谢晚的年龄要大。
然而即便用了这样最笨,最耗费时间的方法,他逐一分析排查宫中这些男子,却依旧没有发现谁有显著嫌疑。
心里渐渐烦躁之时,他的鼻翼之中突然嗅到一丝幽香。
他心中一动,推开书房的窗户,只见窗外一株梅花果然已经开放。
当年他开始不被皇帝所喜爱之时,他的几名谋士在这书房之中和他谈事情时,其中有一人便提议将这株梅花挖走。
梅字和“霉”音相同,而且这株梅花不知什么品种,往往在过年时分开放,花朵又是素白色,这谋士觉得十分不祥。
但六皇子并未听从这谋士的建议,他觉得人之际遇,不能迁怒于这种不能言,不能动的东西。
更何况这株梅花在这里的时间,比他来这人世的时间都长。
他走霉运,又怎么能够怪罪在它的头上。
后来他越发在皇帝面前不讨喜,那些个谋士也纷纷另谋高就,从他身边离开。
唯有这株梅花一年开得比一年好,香气似乎也一年比一年清幽高远。
今日里,让六皇子有些惊讶的是,往年这梅花白瓣白蕊,但今年开放的这株梅花的花蕊却是红色。
白瓣红蕊,如同施了粉黛的少女脸庞。
此时的六皇子常居深宫,不和外界来往,心中也并没有心仪的女子,见了这花朵,他脑海之中却是出现了他远嫁吐蕃的妹子。
他莫名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这个让他重新恢复了意气的妹子,现在在吐蕃可好。
……
“陈哥儿,看不出啊!你这有一把力气啊,那么大一头猪,轻松就按住了啊。”
“陈掌柜哪只是有一把力气,那戳刀子放血也稳得很啊。老郭,不是我说你,去年你放个血都浪费了大半盆子。准备了那么多酸菜都白瞎了。”
“哈哈,我的腰不好。陈哥儿这段时间做生意费心费力,但是没费腰子,一看腰力就好。”
“哈哈,来,喝一杯。趁热赶紧吃这卤肠子,一会冷了上面一层白油,吃不进去。”
群贤坊的一个大院子里,摆了足有三十几张方桌,热闹非凡。
群贤坊里住的大多数都是生意人。
以往历朝历代,商人为四民之末,士、农、工、商最后一位,但到了唐朝,到了现今这时候,生意做得红火,收入不菲的生意人,地位也有了不少的提升。钱袋子鼓的富商,走到长安城里都有人捧着。
不过这挺直腰杆的时间毕竟才一两代人,以前遭受欺负多了,这一个坊里头的街坊反倒是更为齐心,很多过年时的习俗也都保存了下来。
比如这过年时杀年猪。
哪些个院子里的主人今年收入不错,不需要街坊们提点,他们自个儿就和坊正商量好了,一个个排好,从小年夜开始杀猪宰羊,街坊们就一家家轮着吃,往往要吃到元宵节之后。
这一个新年吃下来,群贤坊里的人都要胖上一圈,走出去的时候,都满脸红光,就像是朝中做官的人一样富态。
陈屠之前哪一年过年有这么热闹过。
而且他从没想过,就是帮忙随手杀个猪,也能引来整一个街坊的叫好。
杀个猪而已。
其实就算那猪再肥壮一倍,若不是怕这里的人看出来他这一身本事,他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按住那猪,然后轻轻松松宰了,保管一滴血都不浪费。
杀了那么多大唐的逃犯,为非作歹的流寇,这也没感受到英雄的待遇。
结果现在可好,瞬间成了一个坊的英雄人物。
一桌子一桌子的人过来敬酒。
群贤坊的这杀猪菜就是活杀现做,先将卤料准备好,先卤猪下水。
最先上盘的就是猪心、猪肝、猪肠子。
结果他才吃了两块猪肝,一块猪肠子,就已经喝得有些晕乎。
恍惚之中,他直觉有异样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他转过头去,微微一愣。
偷眼看他的,是冯家那名寡妇袁秀秀。
今日里袁秀秀依旧没有施任何粉黛,也并未任何刻意的装扮,但是她穿得干干净净的,再加上和他眼神一对,她瞬间慌乱垂下头去的刹那,脸上一层红晕,便显得比平时好看太多。
“陈掌柜的?”
同桌的一个后生端着酒,看陈屠有些发愣,便拍着他的肩膀喊了一声。
陈屠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又一口喝完碗里的酒。
“陈掌柜的,听说你现在一个人,不找个婆娘管管你?”这后生虽然年纪比陈屠轻一截,人却是胆大活络,他也是西市有个铺面做生意的,今年做的也不错,过几天也要到他家去吃杀猪菜,他又端了一碗酒,一口喝光,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我有个表妹,就在永安坊,人长得好,脾气也好,人又能干,过了今年是十八岁,正托我找个好人家,如果陈掌柜的不嫌弃,过两天我带她过来到你那坐坐?”
他这声音说得不低,陈屠虽然没有转头去看,但他感知得出来,那袁秀秀的头顿时垂得更低了些。
“你可别害了你们家表妹。”陈屠笑了起来,道:“我和你说,你们看我是不是对谁都客气,一点不得罪人,那是因为我命里头有劫数啊,帮我算命的,十个有十个说我是牢狱命,有好多年要在牢里过。”
那年轻后生顿时一愣,“陈掌柜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牢狱命,你这一点都不沾事的人。”
陈屠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命就是命,你说我哪能害人?”
“大过年的咱不说这种晦气话,陈掌柜你吉人天相,早就逢凶化吉了吧。”年轻后生又敬了陈屠一碗酒,但是方才那做媒的事情,接下来自然是不提了。
这酒是新酿的甜酒,甜味冲淡了那种酒气,喝着就一丁点酒味都没有,但是喝多了却好像在肚子里一点点变成了酒气,如云气升腾般往头上堆积。
陈屠心里头感慨,越喝越恍惚,没多久就喝过量了,一阵阵天旋地转,一阵阵头疼。
他原本可以用真气来化解,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好生尝尝这普通人的滋味。
他在阴山游走已经二十几年,这二十几年来修炼杀人,他都已经忘记了在街巷之中做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喝多了他肚子里东西泛出来,他就和普通人一样蹲在院子外道边的阴沟旁边吐。
吐了他头更晕,站起来的时候就差点摔。
幸亏有两个街坊扶住了他,那齐老汉本来也喜欢喝酒,在里面看到陈屠晕得这么厉害,顿时丢下筷子就赶了出来,喊了一个壮汉一起把陈屠往他的铺子里搬。
才将陈屠在榻上放好,刚刚盖上一床厚被子,齐老汉就一愣。
他看到那袁秀秀已经低垂着头,端着一个瓦罐走了进来。
嗅着瓦罐边上散出的一些味道,这齐老汉就知道那是醒酒汤。
这还烫手的醒酒汤,应该是杀猪菜开始上菜之前就已经熬好了的。
齐老汉看了一眼袁秀秀,看了一眼陈屠,欲言又止,终究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袁秀秀将这一罐醒酒汤放在陈屠床榻边的案上,她原本放下就想走,但突然有了些此生未曾有过的勇气,也不转头,只是背对着陈屠,轻声道:“你的命不好,我的命更不好。我不会嫌弃你,但是我更不想害你。我听了他们说你不信邪,但我不能因为不信邪就让你担着这样的风险。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也会对你好。只是想着,你这铺子在这里越开越兴旺,你好好的。有时候能够帮衬帮衬我,那就很好了。”
她以为陈屠已经醉得人事不醒,那齐老汉又走在门外,她这轻声说话没有人听见,她才说出了自己想说的心里话。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又走出两步,只听见后面陈屠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转过身去,只看见陈屠摇摇晃晃的又坐了起来。
他捧着自己的脑袋,对她笑了笑,道:“我现在自己的脑袋在哪都不知道,你这醒酒汤一会就冷了,你不给盛一碗,我怎么喝。”
袁秀秀退了一步。
她有些害怕,但随即她眼泪珠子就一颗颗掉了下来。
她知道,孤男寡女,陈屠让她盛汤给他喝,这就意味着他就是和整个街坊说,他已经接受了她。
他不信邪,也不在意人家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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