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冠玉低头看着眼前的赝品,到底是哪儿哪儿都比不上楚寔,甚至连这张年轻的脸,也比不上岁月的陈酿,可钟琪也有一桩是楚寔比不上的,因为他可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在她最孤单的时候抱着她宽慰她。
不过曾经的情0爱早就烟消云散,苗冠玉既然成了太后,也努力成了太后,那么她想问题的出发点就再不是楚寔的继室了。
苗冠玉用玉如意抬起钟琪的下巴,“怎么,你吃醋了”
钟琪赶紧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担心娘娘。”
苗冠玉闭上眼睛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找人仔细盯着楚府,有任何异动都要回报。若是楚太傅没有异心,能为我所用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那么”后面的话,苗冠玉没有说出来,可语气已经很凌厉。
钟琪低声道“就算楚太傅忠心耿耿,可他下面那些人只怕也不肯安稳。”
苗冠玉没答话,钟琪也就不敢再说下去。
楚府中,成康县主站在楚寔的院子外,冷笑地看着南安,“怎么,我这个大夫人连他的院子都进不去”
“县主见谅,太傅在休息,待太傅一醒,我立即回报。”南安恭敬地道。
“若我非要进去呢。”成康扬了扬手里的鞭子。
南安不语,只是头更低了一点儿,表示得罪。
成康一鞭子抽在南安的身上,南安躲也不躲,动也不动,就那么受了。成康再想甩一鞭子,却听见旁边一声嗤笑,她转过头去却是季乐拉着她那四岁大的儿子在旁边看热闹。
成康冷冷地看着季乐,季乐则笑着上前道“县主这是何必呢,叫人见了多丢份儿。”
成康恨恨地看着季乐,季乐却笑得春光灿烂。
如今整个楚府,她自觉自己日子是过得最舒服的人了。
成康县主虽然贵为县主,不过嫁进楚府后,也没住进大房的主屋,而是美其名曰县主尊贵,所以在园子里为她另起了一楼。不过成康不知道的是,她住的那边儿,是前些年楚寔购入的隔壁的园子,并算不得楚家的老宅。
一开始季乐当然顶看不顺眼成康的。这位天之骄女,一进府就赢得了老太太、苏夫人甚至章夫人的喜爱。弄得章夫人成日里长气短叹的,觉得自己儿子没中状元输了,娶的儿媳妇又输了。以前季泠在的时候,章夫人还能比较出一点儿季乐的好来,可现在季乐就一点儿好处都没了。
不过季乐却有一点儿好处的,成康县主身份尊贵嘛,所以不会主持中馈,所有的中馈之权又回到了她的手里,繁缨么自然是哪儿凉快哪儿去。
再后来成康没多久就怀了身孕,生下了大房的嫡孙,可真真是鲜花着锦啊,那时候的成康走路都带风的。
可人呐,命呐。阎王爷要收命的时候,管你是县主的儿子还是公主的儿子,都是一视同仁。
哭得可真惨呢,季乐听见时都难免同情了成康一分。不过最叫她欢喜和同情的却是,他们的儿子没了,楚寔竟然都没回来过。
想当初她那一胎落的时候,楚宿听到消息,再不喜欢她可也回来了呀,还为了她留在了府里许久。
但楚寔就让人带了句“节哀”回来。好像死的不是他唯一的儿子似的,又好像他是在对着别人的媳妇说话。
再后来么,成康和她季乐一样,都是过的寡妇一样的日子,有男人和没男人没啥差别。他们男人去任上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带自己妻子的。唯一的例外就是季泠,可那却是个短命鬼,没福气享受。
在楚府,季乐那时候最大的乐子就是看成康出丑。
看她想去楚寔的书房被挡在门外,看她想进楚寔的院子被挡在门外,总之看见高高在上的成康县主被重重地甩在地上,她就乐。便是楚寔不在府中,成康也是被他死死地拒绝在外的。
现在么,风水可真就是轮流转了。楚宿回了京,居然和她圆了房。季乐自己也争气,很快就生下了现在的儿子。
尽管孩子生下来之后,楚宿就又让她过上了寡妇一样的日子,可那又怎样呢她有了儿子,有了今后最大的依仗,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而她的婆母章夫人也总算在苏夫人面前出了口气。毕竟她那位大伯位高权重,威名赫赫又如何到现在还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成康没在季乐面前丢脸,转身走了。她瞧不上这样的人。成日里踩东踩西,非要看见你受苦遭难不如她,她才心理平衡。
不过只要楚寔还回楚府,成康总是有法子逮住他的。
“大郎。”成康叫住刚从外面回来的楚寔,从柱子后面走到他面前,让他无从避开。
楚寔回头看了眼跟着的北原等人,众人就自觉地散开了。
楚寔对成康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往府内走。
真逮着人的时候,成康却又不知该怎么跟楚寔开口了,开口说什么呢质问他为何回了京,却从来不来看自己明明是夫妻,同在一府里,却好似两地分居。
“过两日就是昌哥儿的忌辰,我想去庙里给他做场法事。”成康眼神哀戚地道。
“你决定就好。”楚寔道。
就这么一句话,又点燃了成康心里的炮仗。“为什么什么都是我决定就好昌哥儿去了你也一点儿不伤心,为什么,为什么”
“你既然娶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还是夫妻吗”成康有些崩溃地歇斯底里,长久的寂寞让她已经顾不得在人前的丢丑了。
丫头、婆子听见成康高亢的声音,都不敢驻足,赶紧地绕道走了。
楚寔淡淡地看着成康,“别这样,成康。我没骗过你,当初娶你的时候,也是跟你说清楚了的,那只是我和你爹的合作。是你自己点头同意,选择了这桩婚事,如今赌输了,又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难看”
成康呆呆地望着楚寔,“这么多年,你的心,就那么狠吗”她是输了,是她的好胜心毁了她一辈子。她曾那么自信自己能得到楚寔,得到他的心,所以在楚寔向她坦诚娶她只是为了得到她爹的支持后,她也只是很自信地笑了笑说,“我很高兴你的坦诚,所以我决定嫁给你。”
楚寔看着成康,就那么看着她,看到她的眼泪瀑布一般地流下时,依旧淡淡地道“我一直都是个坏人,别对我抱有任何期望。”
“可是我后悔了。”成康在楚寔的身后大叫道。她跑到楚寔身边,捉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仿佛要生啖一口楚寔的肉才能略微解恨。
楚寔皱了皱眉头,推开成康。
成康哭道“为什么不可以难道除了天下大业,你的心就那么小小到再装一个我也不可以这有什么冲突吗你想做的一切我都会帮你,支持你。”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成康也没去想过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或许并不是什么大业,而是另一人。也许她也曾想过,却更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她宁愿输给江山,也绝不愿意输给另一个人女人。
而且那个女人除了一张脸之外,还一无是处,懦弱、寡淡得好似白水一般,即便是输,她也不会是输给季泠,成康如是想。
可这世上,千人千面,千面千心。有人喜欢蜂蜜水,有人喜欢桃子汁,甚至还有人喜欢辣椒水,固然前面的几种水各有各的味道,特色鲜明,但若是问一个沙漠逆旅中的人,他所钟情的只怕还得是那一汪白水。
不是成康不好,也不是季泠太好,说穿了不过就是人生三味,还得自己品尝。
成康哭得很用力,很用心,可眼前的人却是一丝动容也无,甚至眼底还有若隐若现的不耐,仿佛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在他眼里就是个丑角在演戏。
成康受不住地对楚寔大喊道“楚寔,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爹给你的,是我给你的,要不是我爹,你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就剿灭义教楚寔,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瞧瞧,这已经是口不择言了。
楚寔看向成康,脸色十分平静,并未被她的话给激怒。反而轻轻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嗯,所以我替天下的百姓感谢你爹还有你,没有你们的帮助,他们还得在水深火热里再挣扎十几年。”
楚寔的确感谢定西侯父女,没有他们,他虽然曾经也剿灭了义教,可却用了整整二十年。万事本就是开头难,没有开个好头,后面做起事来就会事倍功半。而定西侯就是那个好头。
楚寔的淡然让成康痛得直不起腰。她无论是做什么都激不起他任何的情绪。
成康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楚寔的背影,他瘦了很多,尽管依旧背脊笔直,可却失去了当年在西安他们初识那会儿的锐气,如今显得死寂寂的。
她不好过,他只怕也未必过得多欢喜。他以前的淡笑里是从容、是沉静,是一切尽在掌握的那种淡然。而现在的淡然里,是寂灭,那种凉冰冰的寂灭。即便是笑,你也能看出他笑容里的那丝苦涩和眼底的灰烬。
其实成亲那会儿,成康已经看出楚寔的眼睛里没了光彩,可她自负地认为自己能重新点亮它,到如今却是两败俱伤。
她有时候恨楚寔,有时候又恨自己。年轻的姑娘,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总难免任性些,可却不知道有些任性是要用一辈子的眼泪来偿还的。
成康坐在游廊上,她哭得没有力气走了,眼前浮现出昌哥儿漂亮的小脸蛋。她又开始恨楚寔,就算昌哥儿是他和她爹的协议条件,可昌哥儿终究是他的孩子呀,为什么他那么冷漠,那么不关心
成康捂住脸想,如果当时他爹不要求在她生下第一个儿子后才支持楚寔,他会不会对昌哥儿不那么冷漠
身后成康的痛苦,楚寔身上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