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一开始, 他就已经有将她远远地安置的念头了吧想必如今这庄子也是早就安排下来的了。先才季泠听到了窗外仆人的蜀地口音,这里是蜀地吧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蜀地, 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蜀地。他在成都任知府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对不对
所以那日, 在后花园里, 孙阳山才会说, 楚寔其实一直在等着她开口, 开口说离开。他将他自己包装得圣人一般, 自然是不肯开口让她走的。因为他对她内疚嘛。
然后就是圆房,如果没有发生连玉将她掳走的事儿, 他想必一辈子都不会碰她的是吧
他是觉得她反正清白已失,所以跟她圆房也再没有心理负担了吧这辈子他没有再对不起她,反而接纳了一个“残花败柳”,多好的补偿呀。
每次一想起卧室里的帐子, 季泠总是会脸红心跳, 可如今却是羞耻得恨不能用刀将自己的脸皮剐下来。
每一页的画册,每一次的肌肤相亲, 他是在把她当做放浪无耻的女子在对待,是不是
季泠绝望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她好恨她自己啊。
曾经,她那么尽心地去取悦他, 在他眼里, 一定觉得很无奈、很好笑吧。她就像那些演滑稽戏的丑角儿一样,那么丑陋。
原谅季泠没有办法从好的方向去想楚寔, 实在是梦里的绝望、黑暗,将她的心也染上了寒夜的黑凉。
从胃里翻涌起一股酸水,季泠干呕了两声,可因为肚子里没有任何食物,所以最终也不过只吐了两口水。
“你没事吧,大嫂”楚宿有些着急,他知道季泠的身体很不好。一年里更是要沉睡一大半的时间。
季泠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楚宿,“二公子,你来蜀地任职是大郎安排的么”她不再叫楚寔表哥,却也不能在楚宿跟前直呼其名,所以改口成了大郎。
楚宿点了点头。
季泠自嘲地笑了笑,看看,他将自己的退路安排得多好,让楚宿可以就近照看她,若是发生了点儿什么,想必也是无妨的,因为这也是他对楚宿这个弟弟的补偿呀。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行吗”季泠看向楚宿。
楚宿只能点头,他留在这里本也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季泠坐在窗前看着楚宿走出院子的背影,她从来没有恨过楚宿,也没有因为曾经喜欢过他而难过,她很欢喜自己没有看错人。她喜欢他是她的事儿,本就不该让楚宿来负担,所以哪怕一个人寂静地守在院子里,她也无怨无悔。
可是楚寔呢
这个人像恶魔一样拿走了她的一切,上一次是她的希望,这一次则是她的心。季泠恨他,她为自己竟然会喜欢上楚寔而感到难堪、羞耻。
她曾经感激过楚寔,让她没有像梦里的那个季泠一般彻夜弹着箜篌,述着归去来,可她现在多希望楚寔就止步在那里,她接受他的补偿。
但是为什么要把她当做一个妻子对待,为什么要让她误以为他喜欢她,为什么要一步一步让她深陷
可季泠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她那么轻易就被愚弄了,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竟然沾沾自喜地觉得楚寔会喜欢她
她身上能有什么优点是能让他所喜欢的呢
毫无自知之明,那么轻易就喜欢上了一个曾经残忍地将她摔碎过的人,这是季泠无法接受的自己。
现在的季泠,就和当初的楚宿一般,面对的都是幻灭。心心念念,期期盼盼,最心爱的那个人,当真面目显露时,却是那般地让人无法接受。
或者对其他人而言,楚寔做的事情那并不算什么,可对爱得太深的人而言,被愚弄却是一种最不能接受的结果。他连选择的权利都没给过季泠。
她没有权利拒绝他的补偿,也没有权利拒绝他的补偿,现在也没有权利要求他补偿到底,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
任贵在门外求见,季泠还没开口同意,他已经走进了院门,恭敬地朝季泠笑道“少夫人,大公子来信了。”
算日子楚寔应该是掐着季泠要醒的点儿写的信。
季泠看着任贵手中的那封信愣了半晌,却没有接过去的意思。采薇在任贵的示意下,接过信捧到季泠的面前。
季泠闭了闭眼睛,吸了口气,保持着平静地口气道“嗯,先收着吧。”
任贵有些疑惑地看向季泠。
“任总管还有事儿么”
任贵笑道“大公子吩咐,一旦少夫人回了信就要赶紧让人给他送去。”
“嗯。”季泠敷衍地应了声。
采薇送了任贵出门,任贵低声道“伺候着少夫人赶紧给大公子回信,若是回迟了,惹了大公子不高兴,遭殃的还是我们。”
采薇点点头,却也没多放在心上,回信多小的事儿。她却不知道,季泠睡着时,楚寔一旬就来一封信,问季泠何时醒,问采薇将她照顾得可好,问庄子上有没有人伺候得不尽心。
这几个月里,北原来了两次,南安也来了两次,任贵知道那是楚寔不放心,所以把身边最信任的人派来,就是为了确保这位大少夫人没有任何事儿。
所以这回季泠一醒,若是回信回晚了,楚寔能不认为是他们伺候得不好么
采薇一直伺候季泠到晚上,也没见这位美得天仙似的主子说起那封信的事儿。她心下犯嘀咕,自己许久不见的夫婿来信,竟然看都不看一眼,情况显然不对。她不禁又想起季泠对着二公子楚宿喊夫婿的事儿,吓得低呼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采薇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儿,但她却一点儿要跟任贵禀报的意思都没有。她很清楚这种事儿说出去了,季泠会出什么事儿她不知道,可她身为贴身丫头,却是第一个就要被杖杀的。
接下来的几天,采薇都提心吊胆的,尤其是楚宿又来了,她更是吓得魂不守舍。不待自家主子吩咐,她就自动地出了屋子,然后守在门口,不许别人张望。
季泠朝他歉意地笑了笑,“对不住啊,二弟,我前几天是脑子睡糊涂了。”
楚宿点了点头,他知道那个梦对季泠而言太不堪了,他曾经那么对她,害她受了许多磨难和委屈,所以她想当做梦糊涂了,那他也就只当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
季泠仔细打量着楚宿,才发现好像一直以来,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眉头都总是皱着的。如今眉心已经形成了一道褶子,整个人显得有种无言的忧伤。
季泠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过”
楚宿抬眼看着她。
季泠道“你曾跟我说过,对不住,还记得吗”
楚宿点点头。
季泠笑了笑,“我梦里梦见了,你不必觉得对不住,她一直都觉得你很好,真的。”
楚宿苦笑。他当然看得出曾经的季泠没怪过他,她的心一直那么柔软。
“先犯错的是她,不是你。”季泠很想代梦里那个她跟楚宿说声对不住,如果不是当初的她,他和周容会是世上最圆满的一对的,“对不住啊。”
可惜今生阴差阳错地还是没能帮到他。
“你不要总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楚宿轻声道。
季泠摇了摇头,做出吐了口气的模样,“感觉说出来就好受多了。”
楚宿点点头。
“那你和容姐姐她”季泠想起楚宿和季乐的关系,那么冷淡,一如当初的自己和他。所以楚宿还在等周容可是也不能啊,在梦里他此时当已经赢得了周容的心了。
楚宿摇摇头,“阿乐,是我的妻子。”同样的错,楚宿不想再犯第二次。哪怕季乐完全不符合他的心中所想,可既然成了他的妻子,那就是他唯一的妻子。
季泠笑了笑,她知道自己这样问就已经是问得太多了,因此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楚宿起身道“大嫂,那我就告辞了,你多多保重身体,若是有人,只管叫任贵派人来寻我就是。”
季泠起身送楚宿出门,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冲动地道“别再叫我大嫂了。”
楚宿回头疑惑地看向季泠。
季泠赶紧道“你应该会有别的大嫂了。”
楚宿没说话。
这几日季泠又想起了很多事儿,比如成康的事儿。虽然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可她知道楚寔是要娶成康的,为了她爹的支持。
然则季泠心里一丝妒忌也没有,多出的反而是怜悯。
她想如果楚寔也做过那个梦的话,他应该会比她看到更多更多的东西,因为她死得早,而他活得长。
成康的价值想必楚寔是看得很清楚的。如果真的无意,以楚寔的脾气,当初在西安的时候,哪怕成康贵为县主,也不可能随意就在楚府的后花园里进出。是他一直在放纵,或者说鼓励成康。
那天,他下场射箭跟他人前不出风头的性子也大相违背,季泠当时没有怀疑过,可现在想起来,那也是为了在成康面前表现吧。
从小被定西侯养大的县主,喜欢的自然应当是文武双全的男人。而要赢得一个女人心的最好的策略是什么
季泠想到了,楚寔拿起来又放下去的那三箭,哪里是为了她,根本就是做给成康看的。端的是好手段啊。结果自己还被愚弄得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