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城, 正月十四, 三更。
万籁俱寂, 鸡眠马憩。
“天寒地冻,门窗紧闭!”
刘三儿长长吆喝一声,声音在静夜里传出老远。
他举起铜锣, 旁边同行的老杨用梆子在上面重重敲了一下。
铛!
“杨老丈, 我们得走上一整个晚上吗?”
刘三儿接的是他爹的班,他爹是个老更夫了,上个月心疾发作走得突然。
头一回当更夫, 刘三儿还新鲜兴奋了一会儿, 但很快就觉得又冷又辛苦。
虽然没下雪,但不管裹得多严实, 风总会千方百计从一丁点缝隙里钻进去, 令人生不如死。
刘三儿开始想念自己小屋里那床被子了。
“当然!”老杨对刘三儿这种头一天就喊苦喊累的行径没好感, 忍不住教训道,“我与你爹当差的时候, 都是这么走的, 你今夜跟我走一遍, 若有时候不凑巧, 就得你一人当值了,你得认认路!”
刘三儿脸色更苦了:“还有单独当值的时候?”
老杨一听这语气不行啊, 年轻小伙子就好逸恶劳,怎么挣钱娶媳妇养家,便张嘴又训了他几句。
刘三儿本不是个好性子, 但他这回却出奇沉默,既没反驳,也没不耐烦。
“你当更夫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
老杨正滔滔不绝,冷不防被刘三儿打断,没好气道:“什么奇怪的事?没有!”
“一件也没有?”刘三儿的语气有点奇怪。
老杨皱眉:“你这孩子又在琢磨什么呢!”
刘三儿直直看着他背后:“那你看你后面,是什么?”
老杨下意识回头。
身后的不远处拐角,站着半个白衣人。
之所以说是半个,因为那人还有一半身形隐在墙角后面。
更重要的是,白衣人脖子上没有头。
他的头,被捧在手心,正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朝这里看。
老杨浑身白毛汗都给吓出来了,他揉了揉眼睛,那白衣人竟还在,不是做梦。
“快、快跑!有鬼!”
他想也不想,抓起刘三儿的手就往来路狂奔。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拼尽全力,倒也跑得不比年轻人慢。
两人狂奔一阵,老杨终于跑不动了,弯腰扶膝喘气。
“快,快去报里正,不,去衙门,直接报官,贼吓人了!”
“有这么吓人吗?”刘三儿幽幽道。
“你刚没瞧见吗,那么大一个人,还没头……”老杨忽觉刘三儿语调有些怪异,方才抬头。
这一看不要紧,他直接吓得魂飞魄散!
刘三儿的头正被他自己捧在手上,朝老杨咧嘴笑,嘴巴还一动一动。
“你说的鬼是我吗?”
老杨已经回答不了了。
他直接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大兴城,正月十五,黎明。
上元灯节。
对大京师百姓而言,这是他们在迁入新都之后度过的第一个元宵。
对左月局副使宋良辰而言,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元宵。
作为左月局副使,她武功稀松平常,甚至连二流高手都够不上。
但她的长处不在武功,而在于打理内务,有了宋良辰的左月局,崔不去就可以免去后顾之忧。
宋良辰因此心安理得待在左月局,十天半月都不必出门一回。
哪怕是大多数女子喜欢去的银楼和胭脂铺子,她也敬谢不敏,宁可煮茶看书闲聊下棋,甚至是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自己与自己对弈,相较于崔不去身体不好还成日喜欢往外跑,宋良辰却是另一个极端。
所以朝中私下流传一句话:左月局里有三个怪人,一个病鬼,一个从不露面的女人,还有一个假和尚。
今日有些不寻常。
天色熹微,淡蓝近白。
宋良辰起得比平时还要早许多。
面朝大门,正襟危坐。
像是在等消息,又或者,等一个人。
放在手边的梅子汤从微温变成彻底的冰凉,外面终于有几人进来。
风尘仆仆,一身霜雪。
为首的是长孙菩提。
每次看见长孙菩提,宋良辰都会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把头发全剃光了,冬天冷不冷?
现在看来,想必是冷的,因为长孙拿下帽子的时候,她眼尖地发现那帽子内沿绣了一圈灰色绒毛。
换作平日,她肯定会调侃两句,但今日却一言不发。
长孙的神色比她更为凝重。
“死了。”
听见这两个字,宋良辰眉头拧得越紧,却没有露出半分意外。
她问:“刘昉?”
长孙缓缓点头:“刘昉。”
宋良辰:“死因?”
长孙:“自缢。”
宋良辰面色愈发古怪了,甚至还像听不清楚似的重复问了一遍:“自缢?”
而长孙菩提,这位从不多话的左月副使,也跟鹦鹉学舌似的强调道:“自缢。”
宋良辰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出去逛逛。”
一个几乎从不出门的人,居然说她要出去逛逛,这跟天上下金子差不多稀奇。
长孙菩提却道:“我也去。”
二人一道出门,未事先沟通,却很有默契地走向东市。
那是整座大兴城最繁华之处,酒肆林立,商铺琳琅,据说在东市,没有买不到的,只有出不起价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