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裴惊蛰知道,左月局的人手虽然不如解剑府多,在北朝各地,甚至在南朝,也都是有暗哨桩子的。
不说别的,光是京城的左月卫,加起来怎么着都有好几百号人了吧。
几百号平民百姓自然是乌合之众,可几百个受过严格训练,具备一定身手的左月卫,就是精锐了。
将这支队伍召集过来,杨云再想干点什么,都得有些顾虑不是?
崔不去看出他满脸的疑惑,慢条斯理道:“现在大水未去,消息传递很慢。我派的人从城北绕路走,像我们来时那样,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好几日才能到,届时杨云早就动手了,来不及。”
裴惊蛰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牵强到不像崔不去的为人了。
你崔不去不是向来料敌先机,出奇制胜吗,怎么突然之间,好似被蒙住耳目,什么也干不了了?
但崔不去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打乱了他所有思绪。
“在你方才的几句话里,已经两次提到了乔仙。”崔不去似笑非笑看他,“你很惦记她吗?”
“哪、哪有!”裴惊蛰意识到自己连说话都结巴起来的时候,手脚就更加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崔不去道:“她也很惦记你。”
裴惊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崔不去:“骗你的。”
裴惊蛰:……
崔不去:“她现在已经可以起来走动了,你若有心,不妨去看看她,劝她解开心结。”
裴惊蛰脸上火辣辣的,眼神飘忽,原准备顾左右而言它,却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边城初见,白衣仙子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佳人一贯冷冰冰,小裴郎君脸皮薄,也不好意思总去纠缠人家,回京之后,解剑府与左月局几次公事往来打交道,裴惊蛰都争取到机会出面,为的只想与乔仙多说几句话,仅此而已。
若没人推一把,他可能这辈子都在原地打转。
听见崔不去这样说,裴惊蛰果然面露动容。
“去吧。”崔不去又说了一句。
裴惊蛰满脸通红,十足情窦初开又不知如何表达的毛头小子,慌慌张张告罪,又同手同脚离去。
容卿奇道:“乔娘子有什么心结?”
自打她与关山海回来之后,容卿就没再见过他们了,此时总觉得崔不去忽然撮合裴惊蛰和乔仙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妥。
崔不去微微一笑:“怎么,容御史也是襄王有梦吗?”
“误会误会!”容卿连连摆手,他只是顺口一问,又指向地上的死士,“此人怎么处置?”
“凉拌清蒸红烧,你想怎么吃都可以!”
回答他的是朗朗一笑,凤霄从外头大步走入。
一瞬间,仿佛连秋意萧肃的庭院都明亮起来。
崔不去眨了眨眼。
他不能不承认,这家伙的皮囊,实在得尽天地之所钟,无须开口站在那儿,便是神仙人物。
当然,最好也是别开口说话了。
“崔先生,我发现你方才看我的眼神,比平日里多了一息。”
讨人嫌的声音果然响起,凤霄在庭院门口停住不动,他很会挑选角度,头顶桂花飘落肩头,拿出扇子摇动的幅度,也停在潇洒风流而不至于让桂花飞开的力道。
“需要我多站片刻,方便你尽情欣赏吗?”
“不必了。”崔不去冷冷道。
他心想,下次自己绝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凤霄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嘲笑他的定力。
崔不去已经垂下视线,不耐烦道:“我猜凤二府主这次回来,一定带回了不错的消息。”
“的确颇有收获。”凤霄笑吟吟道,“我去当了一回好心人,得到了李沿妻子的莫大感激,原来好心有好报这句话是真的。”
他将手中的包裹顺手往石桌上一扔。
容卿听得满头雾水。
崔不去叹了口气,已经不期待尾巴翘上天的凤孔雀好好说话了。
他对容卿从头说起。
光迁郡连续三年,侵吞这么多灾粮,绝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黄略之所以被灭口,必然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更有甚者,他手上很可能持有关键证据。虽然他死了,但账目绝不可能凭空消失,只会转移到另外一个人手中,譬如李沿,或武义。
人心可度,就像杨云用黄略的同时也防着他一样,黄略的死同样让李沿他们敲响警钟,他们必然要捏着点证据,拿捏杨云也好,让自己变得有用也罢。
再完美的计划也会有弱点,越聪明的人就会想得越多,崔不去不怕他们想得多,就怕他们不胡思乱想。
只要敌人有破绽,己方就会有转机。
先前说到李沿在外头养了一门外室,而他妻子又是只母老虎,所以他不敢让家里知道,瞒得死死的。
但凤霄既然知道了,不把此事搅得天翻地覆,怎么对得起自己,于是他将李沿养了外室的证据,连同李沿给外室置办的宅子地址都通过李家仆妇之口,传给了李沿的妻子何氏。
何氏也是相当沉得住气,她虽然大怒,却没立刻发作,而是寻了个李沿过去的机会,带着人气势汹汹,当场捉奸在床,亲自提着擀面杖追着外室和李沿满院跑,又左邻右舍全都被惊动了,一时间好不热闹。
李沿自知理亏,又惧内心虚,还忍着灰头土脸苦苦哀求,何氏却全不买账,让人将宅子砸了个稀巴烂,李沿气得发昏,鼓起勇气跟妻子理论,被何氏一记擀面杖敲中脑袋,还真晕了过去。
何氏发现李沿这几年不仅宠爱外室,还往她这儿塞了不少好东西,怒火就越发冲冠了,直接让仆妇冲进去把里里外外掀个底朝天,金银珠宝通通没收。
当是时,凤二府主就坐在房梁上看热闹,李家仆妇抄家的时候,他在上头看得清清楚楚,李沿是否将灾粮有关的东西藏起,他也能借此发现。
从李沿之前的行事来看,他宠爱外室,对妻子则畏多于敬。
人,在收藏一些秘密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将秘密藏在自己能彻底放松的地方,因为他们会认为,那样才是最安全的。
崔不去和凤霄深谙此理,所以他们不约而同挑选了李沿的外宅作为首选目标。
但凡事没有绝对,如果外室这里找不到,那他们就得转而去从武义那边下手了。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包袱上的结松开,几个卷轴从桌上滚落下来。
青天白日,卷轴徐徐展开,在半死不活的死士面前露出真容。
死士微微睁大眼睛,似乎难以置信。
两行鼻血,从他的鼻腔缓缓流下。
这竟还是个纯情的死士。
那些卷轴上所画,线条优美,上色均匀,从室内帷幕到庭院里的葡萄架下,从野外马车到万人围观的勾栏酒肆,各种各样的场景,各种各样的男女,交|媾,野合,神态娇羞的,放浪的,欲迎还拒的,激烈反抗的,只有想不到的姿势,没有画不出的姿势。
容卿呆若木鸡,指着这些画“这这这”个没完。
崔不去:……
平生头一回,他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凤霄还哈哈地笑,得意邀功:“如何?连你都惊呆了吧?”
崔不去面无表情:“这就是你蹲了半天房梁找回来的关键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