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世掂起绢花,微微眯眼看着,看了很久,看的笑意融融。
这是那天她掉在船上的。
他看着这朵绢花从她头上掉下来,落在角落里,她走后,他收了起来,放在这匣子里,之后,他曾经一遍遍的想象过,等他把她娶回来那一天,他要把绢花拿给她看,要是她不记得了,他一定假装生气……
江延世低低叹了口气,将绢花送进火盆,看着那绢花化成了灰烬,才收回目光,打开另一只匣子。
匣子是一只曜变建盏。
江延世用指头捏着建盏,对着光,欣赏了一会儿变幻的色彩,将建盏托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放到榻上,侧头对着建盏,笑起来。
为了这对建盏,他收了很多好茶,每收到一样,就细细写上这茶的来历,和他收到这茶时的欣喜,当时,那些遥想……
江延世欠身看向箱子,看着那堆了半箱子的茶,伸手拿出来一罐,打开,闻了闻,将茶倒进火盆里,扔了紫砂小罐,再拿出一个……
这是他曾经的梦想,她和他一起,品尽天下的好茶……
江延世烧尽了茶叶,回身捏起那只建盏,再次对着光欣赏了片刻,在手心里掂了掂,扬手扔进了湖中。
江延世再打开一只匣子,将几根红绸扔进火盆里。
看着火盆中跳动的火焰,呆了好一会儿。
李文山早就步入轮回了吧,那个憨厚少年,他很喜欢他,好象,没人不喜欢他,他曾经忧虑过,外甥肖舅,要是他的孩子象李文山那样憨头憨脑,他有点儿发愁……
江延世笑的眼泪横流。
再一只匣子,是一枚小章,宜静宜缓。
江延世转着那枚小章,看了好大一会儿,袖入袖中。
这枚小章,他是要带走的。
他已经选好了墓地,就在独乐冈后山,他站着吹笛声的地方,山风飒飒,清静空旷,他很喜欢。
他的身后事,她必定能随他心意。
箱子里已经空了。
江延世往后,靠在靠枕上,望着已经西沉的落日,心情平和,又是一天过去了。
阿娘常怜他孤苦,他并不觉得。
至少,他爱过,一直爱着。
她从来没让他失望过,她杀了三皇子,杀了二皇子,杀了至高无上的那位,杀了姑母,杀了太子,以及自己……
她算无遗策,狠辣果决……
她越来越让他骄傲,他从来没错看过她。
江延世想的笑起来。
她真是让他能昂着头骄傲。
这就是他爱的人!
江延世晃着脚,愉快的笑着。
甚至她选择了秦王,那位始终温润如玉的男人,他一样欣赏和佩服她的眼光、她的决断。
秦王程曦,确实是她这样的天纵之才,最好的选择。程曦能给她的,他给不了。
这就是他爱的人啊!
他跟阿娘不一样,他不孤苦,他只是很遗憾,那无数他想和她分享的美好,都成了灰烬……
江延世眯眼看着就要没入青黑围墙之下的红圆落日。
长河落日圆。
眼前的落日,很象他调度钱粮那时,在北地看到的落日,这青黑的围墙,是草原上青黑的河水。
那一片白山黑水。
江延世慢慢叹出一口气。
那是他最艰难也最昂扬,心情最差也是最好的一段日子。
他对着每一个运送粮草的地点,一个地点一个地点连起来,推算着关铨的布局,想象着蚕食和绞杀,兴奋的非得喝点酒不可。
那些污秽和泥泞,但凡阻拦了粮草和大军的,他必定利刃挥下,丝毫不考虑其它,大敌当前,只有家国。
污秽和泥泞太多了,太多太多!
他无数次想着,等到太子登基,他一定请下圣命,从北到南,一团一团的清理那些令人恶心的污秽,清理的干干净净!
他对着白山黑水,发过誓愿。
以后……
有她呢,她肯定清理得比他更好,他对着白山黑水发过的誓愿,不会成空。
……
金乌沉落,月亮升起来。
月亮已经圆了,这一轮圆月,竟有几分那一晚独乐冈后山的美好。
“公子……”枫叶声音颤抖。
江延世撑起上身,看向宫门。
宫门进来的路上,她一身茶白,裙袂轻动,银蝶飞舞,向着他而来。
美好的、独乐冈后山的月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