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开罪己诏一目十行看过去,待看到最后几页,眸色顿变,便问,“怡亲王世子在何处?”
赵禹道,“微臣离开之时,殿下还在皇帝寝殿之中与其对峙。”
燕迟颔首,着赵禹起身,他本就是在等燕泽的话,而如今已经过了两日,下午时分他便整好了兵马,此时得了这般消息,自然立刻便可入城,燕迟叫来楚非晟等一声令下,半个时辰之后,燕迟和秦莞打头,带着后面的十多万大军到了临安城城门处,城门本是关着,见朔西军前来,竟忽然大开。
岳稼和卫国公等在城门之内,看到了城门之外的燕迟,当即带着所有巡防营戍守的将士跪地相迎。
“恭迎睿王入城——”
这般礼迎便是最好的臣服,燕迟狭眸,驱马通过城门口昏暗的门洞,以帝王之姿重新踏入了久违的京城。他离开京城已有八个月,离开之时,被冠以反贼之名,那个时候的他没有想到,这么快他便重新回来,且还是以决然不同的身份。
跟在燕迟身后的秦莞亦同样感怀,离京八月,早已物是人非,而几番机缘波折,她和燕迟,到底还是走上了这样一条路,门洞内的京城是她熟悉的,却又是她陌生的,这一次,她不再回城东的忠勇候府,而是要沿着这条御街,一直走到御街尽头的皇城之中去,她要站在燕迟身侧,登上那世人跪拜的位置。
秦莞蹙眉凝眸,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使命感忽然在她心底发生。
“拜见睿王殿下!末将们等已经久等多时了!”
燕迟策马入城,到了岳稼和彭怀初近前,岳稼如此抱拳说到。
燕迟做在高头大马之上,目光扫过巡防营的将士们,这些人大都畏怕于他,皆低着头不敢多看。
燕迟凝眸,“诸位请起!本王为证天道而来,如今,昏君的罪己诏已在本王手中,诸位投诚于本王正是大周之忠臣良将,今夜多事之秋,城中宵禁还要靠诸位掌持——”
“谨遵殿下之命!”
将士们齐齐答应,燕迟方收回目光看向岳稼二人,“卫国公留在此处戒严宵禁,岳世子虽本王同行。”
岳稼和彭怀初皆应声颔首,燕迟正要御马再行,却忽然皱眉看向了御街的尽头。
岳稼等人觉得不对也凝眸看去,却见天边一抹赤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
岳稼忙道,“是宫里,宫里着火了!”
燕迟眉头越皱越紧,“事不宜迟,我们先入宫。”
说着,又吩咐楚非晟留十万大军在外,只带了两万朔西军亲信往宫门的方向去。
此刻已经是子夜时分,整个京城都已宵禁。
寂静的街道之上漫无人迹,唯有御街尽头的火势骇人,两万朔西军的马蹄声如奔雷过境,那些躲在黑暗房舍之中忐忑不安的贵族官宦和平民百姓,皆知这大周要变天了!
宫门口果然早已被安排妥当,燕迟到了宫门之前,所有宫中的禁卫军皆来跪迎,无论是真的臣服还是迫于形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无人再敢对燕迟有任何质疑和不敬,哪怕他仅仅只带了两万人马。
等进了宫门,立时有人来报,“睿王殿下,是皇上的寝宫着了火,副统领离开之后,皇上的寝宫之中只有皇上,怡亲王世子,和袁公公三人,属下们发现不对去救火之时,却见门窗皆被封住,还没来得及打开,火势便蔓延了开来。”
燕迟凝眸,“火势可曾止住?可有蔓延别处?”
“已经止住!火势只在崇政殿范围内,并未蔓延别处,属下们正在救火!”
听见如此,燕迟已经放了心,“禁卫军全速救火。”
这般一吩咐,立刻有更多人朝崇政殿而去,燕迟站在这初初入宫之地,放眼看了一眼面前巍峨屹立了百多年的帝都皇城,身上的杀伐之气骤然浓郁,“肖澄,赵禹,整肃宫禁,若有趁势作乱者,杀无赦,楚非晟,岳稼,立刻召请百官以及所有宗室承爵者入宫,事不宜迟,今夜,本王便要平定京城乱局!”
听到吩咐的三人立刻领命,不出片刻,便各自带人离开,入宫禁深处的入宫禁深处,出宫宣召百官的出宫宣召百官,没多时,倒只有燕迟和秦莞二人还站在队伍最前。
燕迟转而看向秦莞,二人虽然并未同骑,燕迟却隔着三尺距离牵住了秦莞的手,“我们去看看太后。”
这是一场动用军队人数不下于大周历史上任何一场动乱,却在京城掀起最小波澜和混乱的夺宫,燕迟和秦莞吩咐让剩下的朔西军在第一道仪门之外待命,只带了十多人便去往寿康宫,越是往寿康宫走,越发显得平静,若是不转头看崇政殿方向的火势,二人甚至有种回到八个月之前的错觉,只是那个时候,二人根本没有资格在宫中策马。
待到了寿康宫,早有宫人打开了宫门,虽然知道燕迟今夜夺宫,可寿康宫众人看着燕迟二人归来只觉得亲和,哪里有对真正逼宫之人的畏惧。
燕迟和秦莞刚走过前庭,便看到燕绥小步跑了出来。
燕绥跑的很急,可一看到燕迟和秦莞脚步便是猛地一顿,他满眸亮光的看着二人,看到燕迟时有些紧张,看到秦莞之时,唇角却止不住的上扬了,秦莞看到燕绥亦眼底一亮,“九殿下——”
秦莞疾步上前,刚一倾身燕绥便扑倒她怀中将她一把抱了住。
她刚到秦莞腰际的位置,小小一个人,甚至有些抱不住秦莞,却满是依赖和欣喜,久久不愿放开秦莞,燕迟站在后面眉头一皱,倒也没说什么。
秦莞笑道,“殿下长高了,还壮实了些,说明这段日子殿下没有惫懒,殿下,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燕绥这才将秦莞放开,抬着头望着秦莞,点头,秦莞便将他手牵住,“太后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太后?”
燕绥转身带着秦莞进去,边走边看着秦莞道,“你不走了吗?”
秦莞想到燕绥也有可能成为皇帝,而如今局势变了,便有些目光复杂的点头,“不走了。”
燕绥面上一喜,却不再问别的,直带着秦莞和燕迟去见太后。
等见了太后,秦莞便笑不出了,此刻的太后记忆停留在了二十年前,口中喃喃自语着,思绪混乱不清,甚至不认识秦莞和燕迟,此刻已经是深夜,她被吵醒,还多有不耐,没说几句,又翻身睡去,陈嬷嬷苦笑看着秦莞二人,“对不住王爷和王妃,太后娘娘这一年都是如此——”
陈嬷嬷的语气已带着几分小心,她是宫中的老人,知道今夜之后天下会换主人,自然有了下意识的敬畏之心。
秦莞忙道,“没什么,如今我回来了,稍后我给太后诊治。”
陈嬷嬷又满是感激,请了秦莞二人去外面的花厅落座。
燕迟和秦莞如今虽然是要夺宫,可一来宫中混乱,二来燕迟的身份还没个名目,一时间还真不知去何处落脚,自然现在寿康宫歇息着,燕绥半夜了仍然精神,坐在秦莞身边,细细的和秦莞讲这半年发生的事,等说到燕泽,秦莞便道,“后来呢,他让你做了什么?”
燕绥道,“他告诉我做皇帝才能救你们,可是我没有法子,他便让我去讨好父皇,我便去了,也没让我做别的什么,只喊我好好地给父皇敬茶,给父皇磨墨这些……”
燕绥眼底仍然天真纯然,秦莞松了口气,想了下又道,“你可知今夜发生了何事?”
燕绥摇了摇头,却又道,“只知道着火了……”
秦莞拉着燕绥的手道,“是着火了,如今还不知道伤亡,不过极有可能你父皇……”
说到这里的时候,燕绥一怔,等体会明白秦莞的意思,眼瞳先是微颤,似乎有些不忍,可最终却是有些解气似的轻哼了一声,又握紧了拳头道,“一定是他做了太多坏事,火是怎么起的?是天火吗?”
秦莞还是半揽住燕绥,果然见燕绥缩着身子,有些畏怕迷惘之感,秦莞摇头,“这个还不知,只是从今以后,皇帝不再是你父皇了——”
燕绥闻言面露恍然,他看着坐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燕迟,“你要做皇帝吗?”
燕迟看着燕绥,“正是,你觉得如何?”
燕迟一本正经的,燕绥竟然也是一本正经的道,“我觉得好,你比太子和成王好。”
燕迟便道,“那比你呢?”
燕绥胸膛一挺,“我还没长大,我长大了才知道。”
燕迟眼底露出一丝薄笑,“待你长大,我已至中年。”
燕绥好似没想到这一点,忽然怔住,“啊……那我还是比不上你……”
最后四个字低若蚊蝇,语气更是落寞,燕迟眼底笑意散去,深深看了燕绥片刻将目光转去了别处,秦莞也若有所思的看了燕绥片刻,选择将话题转去别处,而燕绥小孩儿性子,又和她说起与燕泽相处的点滴来。
入城已经是快子时,等到了寅时过半,肖澄和赵禹来回禀,只言宫中各处皆已勘察完毕,因为没有起战端,宫中各处并没有大乱,许多人都十分害怕,却大都留在原职处不曾作乱,所以如今宫中各处还算井然有序。
又过了半个时辰,出宫的岳稼到了寿康宫,见到燕迟便道,“回禀殿下,百官之中,暂无人违抗命令,宗室虽有两位老王叔存疑,不过他们得知太长公主第一时间入宫,便也不敢轻慢,如今已经有四十多人等在了宫门之外,天亮之前,百官和宗室诸人以及身有爵位者皆可入宫觐见。”
岳稼如今言语十分正式,燕迟听完便放了心,又命肖澄将崇政殿西边的紫宸殿收拾出来,打算在天亮之后,在紫宸殿召集群臣和宗室一干人等,肖澄得令而去,岳稼也继续往宫门处统总。
这般一安排,京城混乱紧张的局面便算是初定了!
燕绥跟在秦莞身边一晚上,眼见得天色快要亮了,秦莞便勒令他去睡。
燕绥知道秦莞她们还有正事,便也没有执拗,自去睡了不提。
燕绥一走,这方花厅之中便只剩下了秦莞和燕迟二人。
此刻已经是黎明时分最为漆黑寒凉的时候,燕迟揽了秦莞入怀,想让秦莞靠在他怀里休息片刻,秦莞便依言伏在燕迟胸前,虽然闭着眸子,却并没有真的散神,这是对他们而言最为寻常的一幕,可秦莞知道,以后的时光将会有些微的不同,燕迟要做的事,或许比带领千军万马取胜要难,而她,也绝非往日那般闲适。
秦莞抱住燕迟的腰身,颇有些珍惜的沉静在这片刻温馨之中。
二人皆歇了一会儿神,不多时,二人起身走至窗边,一同看着天边的湛蓝变成由浅而深的鱼肚白。
燕迟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携了秦莞的手道,“时辰快到了,我们去紫宸殿——”
秦莞抬手抚了抚燕迟胸前的襟口,深深打量着燕迟。
她的目光带着几分肃然和郑重,看的燕迟一时笑起来,“怎么了?”
秦莞的手重新被捉住,她便迎着晨光微微一笑道,“我想好好看看你,从今日起,我的夫君,便要做这大周的主人了,我想记住这一刻,并永远记住,因为接下来的大周盛世,是从今日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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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已经来到,明日才是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