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宋父才反应过来,张嘴想说话,意识到嘴里还有半个玉米窝头,连忙咽下去:“你,咳,你嫁?”
“招娣,可别说胡话。”宋母看到闺女眼皮红肿,顿时确定她昨儿晚上又偷偷哭半宿,“不想嫁咱就不嫁,赶明儿咱再招个上门女婿。”
“娘……”刘灵,不对,宋招娣心想,上门女婿又不是大白菜,说有就有。面上极其认真道,“我没说胡话,我不想嫁给王得贵,我想嫁给钟建国。”
啪嗒!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过几天钟建国回来,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