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怪事发生了,那女人像是知晓了我的意图,突然加快脚步,转身溜进了房间。
这时我怔在原地,突然发觉平日里忙碌吵闹的楼层,如今格外安静,好像空无一人,只能听到头顶上的灯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面前的t型走道两边也不知为何是漆黑一片。
这片死寂让我突然意识到,刚刚那女人动作虽快,但我却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要知道,她可是穿着高跟鞋在。
别进电梯。这话在我脑中再次响起,像是有人在我旁边耳语。
此刻我心里毛毛的,本能的想躲回电梯里,回到人潮涌动的广场上。但理智控制的那个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办公室看看,而不是在这像个疯子自己吓自己。
你还要糊口呢,母亲的声音在我脑子里说道。我大着胆子向前走,发现办公室门口立着个木头人偶,和我几乎一般高,把我吓得不轻。
它穿着我刚才看到那套漂亮女装,好像正等我过来,脸上光秃秃的连五官都没有。
离我左手边走廊尽端,从黑暗里正传来窃窃私语。
这是梦,不是吗?我敷衍着自己,往办公室里看去,里面没开灯,但电脑开着,屏幕里发出的光亮映射在墙上,而墙壁上的窗外漆黑一片,
而此时正直白天。
此刻的我已经知道该跑了,不管这是不是在我梦中出现的场景。
“你心里总认为我们都是老板的提线木偶。”人偶转过头来对着我,“你猜的不错。”
我不知这木偶没有嘴,声音是从哪发出的,我只是拼命的跑向电梯那边。
我听不到它的脚步声,但能感觉到它跟在后面想要抓我,我还能感觉到走廊尽头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想挣扎着出来。
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平平无奇的走廊披上了黑衣后,居然也变能变得如此得阴森可怖,只有电梯停在我面前,里面温暖的光照射出来。
我拼命锤着关门按键,但我知道来不及了。
死尸般木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伸长着脖子,双手撑住电梯门不让它关上。
那东西此时脸上不再是空无一物,而变成了同事的面容,只是表情僵硬,皮肤紧绷在骨头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正如同我在外公葬礼上看到的死人脸孔那般。
“你怎么了,张一凡?”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睁开了眼。
几个同事站在我面前,一副笑的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我则像块泥巴似的,紧紧贴着电梯的墙壁。
没及时打上卡,我那经理好好教育了我一番,他虽然一脸横肉,但却不是外表上看上去那般蛮横无理的人,只是这位仁兄每次说话时唾沫星子总是到处乱飞,害得我要去洗脸。
现在更没时间去思考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长期失眠的我,很熟悉如何与自己的胡思乱想斗争。
工作日开始了。
坐在办公桌前,一切的枯燥都像是放大了十倍,好像我的生活本来就是黑白的,现在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所有声音听起来都像噪音,眼前的画面也像巨大的像素块在变幻着。
“……别打过来了,再敢跟我推销试试!”和我通话的潜在客户像一头发怒的熊,我甚至感觉手里的电话都在颤动,如果现在还是老式座机的时代,我准能听到他像扣篮一样,将电话恶狠狠的挂掉的动静,而现在他只能重重的按下红色的通话键,还要保持微妙的力度,以免将手机屏幕给摁碎了。
时间一秒秒的流逝,我盯着电脑的眼睛周围有一种压力,好像眼球要从里面跳出来。
我冷汗直冒,却忍不住想象着那身材魁梧的客户怒不可遏,挂电话时却翘起了兰花指,一边想象着拉小提琴的女孩在他身旁伴奏,脸上笑靥如花。穿着我的衣服的木头人坐在这,不敢流露感情,不能大笑,不能生气,时刻要在电话里保持优雅而礼貌的声音。
喂,您好,我是老板的提线木偶,请问您需要了解一下……
相信我,若是能忍住,我一定不会逃,前几年医生叫我下胃镜,我都没有留一滴泪,而此刻我的衣服几乎全被汗沁湿。
我突然站了起来,电话在我面前放声歌唱。
我工作小组的组长走过来问我有什么事,他一定是看我脸色苍白,以为我得了什么急病,我也就驴下坡。
“抱歉,身体不太舒服。”
我像快要淹死的人,拼命想浮出水面。冲出了这无罪之人的监狱,却也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
因为整座城市,包含的记忆、我的生活、我的人生,都让我喘不过气。
解开西装的扣子,到书店里挑了两本书,路上碰到了个流浪汉,不禁开始想象他人生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
然后到咖啡店里点了一杯冰咖啡(我完全忘了肠胃不舒服这事,人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正准备撕开书的封装时,手机开始给我推送一些垃圾信息,我却没有像许多人那样对此抓狂,或许从很多方面说,我的工作同推送垃圾信息是相通的,我跟这些短信算得上是同行。
然而这次一条旅游度假的信息吸引了我,更巧的是联系旅社后,发现明早出发的旅团中,有一位乘客退票留出了空缺。
空缺意味着他们这单生意要少挣不少,当我这个萝卜来填坑时,他们的服务态度好的出奇,好像我是阿拉伯石油大王的儿子,所有关于补票之类的杂事都保证说帮我办好,只要我能保证明早在约定的地方准时出现,我连一根手指都不需要动。
对于他们是找了何种关系能办好这事的神通我丝毫不感兴趣,那与我毫无瓜葛。
今晚我没有回母亲家吃饭,因为她铁定会因为我接下来要做事而生气,于是给她发了信息,然后就回到自己的住所,吃完外卖后就开始打点行李。
晚上躺在床上,连灯也不开,我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不是有预谋的离职,更不是心血来潮的放飞自我。
但思考后我愈发觉得需要远离这个地方,整理一下自己平凡而失败的人生该如何继续。
还有,白天看到的那些幻觉,实打实的能让我有资格去看心理医生,现在我给自己当医生,还开了度假疗养的处方,节约下来不少钱。
母亲也许会因为我的任性要去和别人道歉,但如今我已经麻木。我和家人的关系就像错综复杂的老树根那样纠缠在一起,他们每一次为我做些什么,就会用那样的眼神和语气暗示我:
你若是辜负我们的付出,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我们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所以你应该被我们掌控。
起先我会内疚,后来发现这不过是同一定要让座给老人一样的绑架而已,之后还发生了许多事情,亲情的纽带就被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所割裂,只剩一丝血缘相连。
若是有机会,我还会讲讲我和家人的故事。
但不是现在,明天还要早起。
清晨,我登上旅游大巴。上面坐满了看起来还没睡醒的乘客,坐在第一排是对情侣,女朋友靠在她男人的肩膀上打瞌睡,我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口水从她半张的嘴里流出来,她男友毫不在意,正低头看着手机。
旅社的负责人问我是张一凡先生吗,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我仍未熟悉先生这种称呼,即使现在一个星期不刮胡子,我看起来就像是丛林野人。
我想回答说:小姐,我只是这世上的尘埃,我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点头表示肯定。
我特意戴上的手表,可是翻箱倒柜花了好一会才找到,它因手机的出现已失业多年。表带上花哨的纹路早已磨灭,但表针还是有力的走动着。
等到了高铁站,我掏出手机,盯着手机上李冰洛的名字看了好一会,她的头像依然是灰色,她很可能是我多年来睡不好的众多原因之一,我意识到突如其来的难过,并没有随时间流逝而减少几分。
关机后我将手机塞进最不常用的裤子口袋里。在充满凉意的秋风里,我用外套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旁边站着一家三口,父亲发福了,肚子可笑的挺在前面。妻子看起来心烦意乱,一遍又一遍的检查着有没有忘记带上的东西,只有那小女孩兴奋的快要发疯了,尖锐的童音划破寒冷的空气。
我冷眼瞧着这些旅客,他们应该都在刚刚那辆大巴车上,现在又要和我坐在同一个车厢里。
我望着轨道陷入沉思。
那时,我想重新找到可走的路,未曾想过会踏上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