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下旬,离过年没几天了,河东四大家族的代表便乘坐牛车赶至平阳。
平阳本地则来了个贾氏,即贾充的家族。
西河来了个宋氏家族。
至于其他的,不是在战争中遭受重创,家门摇摇欲坠,就是不够资格,没接到邀请——其实薛氏、柳氏也不太够格。
薛氏至今仍被人蔑称为「蜀薛」,典型的地域歧视。
当初蜀亡后,迁薛氏部落五千户数万口人至汾阴,其实也是为了让他们卖命,对抗胡人,毕竟以匈奴为主的诸胡在东汉年间就已深入汾水河谷。
一行人先住在城外馆驿,待人到齐了之后,六家人一起入城。
大街上仍然满布兵士,时不时有高门大户被包围,然后哭哭啼啼地抓出一大堆人,男女老少统一装上车,发往洛阳。
至洛阳后,男丁明正典刑,女眷则继续发往梁宫,充入掖庭浣衣、种菜、喂马。
这就是失败者的代价。
军士按名单抓人,非常残酷,无论胡汉,一旦罪行定下,立刻就执行。
六大家族的人看了面色凝重,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和匈奴人一条道走到黑,不至于家破人亡。
进入汉宫之后,一行人被引到了建始殿西的上秋阁。
「参见明公。」裴宪、柳耆、卫展、薛涛、宋乐、贾游六人一齐行礼。
「坐。」邵勋指了指对面的坐榻,说道。
六人谦让了一番,最终以裴宪、柳耆、卫展三人坐于一张坐榻之上,正对邵勋。
左右两边还各有一单人坐榻,宋乐、贾游二人分坐。
薛涛瞅了瞅,只有一张小马扎了。
邵勋拍了拍手,让亲兵又端来一张单人坐榻。
薛涛行礼告谢,坐下后有些面红耳赤。
座次的纷争,深刻体现了六大家族的地位。
裴氏自不必说,执河东、平阳、西河三郡之牛耳,故坐于正中。
卫展坐在他左边,柳氏是小士族,位于右边。
宋乐所在的家族在先帝时期有数人出仕,要么担任太守,要么在军中为将,目前有些没落,但架子还在。
贾氏家族被狠狠收拾过,现在不行了,但贾游当过太子侍讲,地位不低,故也混了个座位。
就薛氏地位最低,虽然他们可能武力最强。
「听闻薛家曾于大河两岸修筑堡垒,这会河西的堡寨还在么?」邵勋坐在胡床之上,看向薛涛,问道。
「堡寨还在,但人被驱逐回东岸了。」薛涛偷瞄了一眼邵勋,老实答道。
「何时修建的?」
「永嘉中。」
「哦,天下大乱那会。」邵勋笑道:「匈奴人不许?」
「是。」
邵勋点了点头。
薛家被称为「蜀薛」,至今地位都比较低下,官面上无人,于是只能闷头开荒种地、放牧牲畜、操练部曲,往武力豪强的路子上走。
当然,这也是大晋朝对他们的定位。
蜀亡之后,薛陶、薛祖、薛落三兄弟分领三个部落,携蜀地少数民族五千户至汾阴定居,世号「三薛」,用来对抗胡人不断的渗透、入侵,保住河东。
后来,薛祖、薛落两支败落,独薛陶一支较为强盛,于是「总摄三营」。
「传闻君家先祖乃随刘备入蜀之薛永薛茂长,可真?」邵勋颇感兴趣地问道。
薛涛愕然。
邵勋哈哈大笑,明白了。
他后世曾因薛仁贵而了解过河东薛氏,读书时就很疑惑,汾阴薛氏的后人很明显是部落首领
,汉化蛮夷,怎么能扯到薛永后裔呢?
薛涛就是一乡间土豪,什么官职都没有,史书上写袭爵安邑郡公、梁州刺史。
其父薛兴也是土豪,史书上写是河东太守、安邑郡公。
其子薛强为了当王猛的老师,且和桓温认识,整了个九十八岁的年龄,强行加戏。
纯粹是后人修史时,薛家已经发达,于是粉饰祖宗,瞎几把写。
「薛氏之兵,名著于大河两岸,却不知有多少人?」邵勋又问道。
「三千。」薛涛答道。
「多少?」邵勋一皱眉,问道。
「六千。」薛涛心下一紧,说道。
「到底多少?」
「万余……」薛涛额头隐隐有汗。
「薛君当我不识数?」邵勋脸一落,不悦道。
薛涛叹了口气,起身拜伏于地,道:「汾阴薛氏计有部曲庄客一万三千余,然其中半数乃近三年收拢之流民,尚需整顿,未便苦战。」
邵勋这才展颜,道:「我闻汾阴薛氏至今不入郡姓,可有此事?」
「是。」薛涛嘴里发苦,道:「世人皆谓我"蜀薛",好事没有,力抗贼军、送死卖命的事一大堆。」
邵勋招了招手,军谋掾张宾立刻上前。
「给大将军府传令,司州大中正、河东郡中正给汾阴薛氏评定门品,先给个寒素吧。」邵勋说道。
「遵命。」张宾记下了此事。
薛涛一听,大喜过望,二话不说,直接在地上磕头,哽咽道:「梁公大恩,没齿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