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点点头,道:&ot;好孩子,哀家告诉你一句,无论如何,切不可灰心丧气。想当年哀家进先帝潜邸,位分低微,不过是个格格。举目无亲,又不得先帝宠爱,哪里斗得过皇后年妃?还得多亏弘历聪慧灵敏,登基做了皇帝,才能有哀家今日尊贵。&ot;又轻轻拍了拍娴妃手背,道:&ot;你多上些心,学一学纯妃行事说话,皇帝喜欢那模样儿的性情妆扮,你学得三分亦好。饶你身份尊贵,亦不要觉得屈辱,万事以皇嗣为重。&ot;
娴妃面上不敢露出厌恶之色,细声柔语道:&ot;太后提点,臣妾记下了。&ot;
青橙做了一件新袍子,用湖水浅蓝的倭缎做底,在袖口裙边绣上粉白莲花缠绕。胸襟上别斜襟玳瑁珠扣,空空的并未有花色。起步时,袖袍翩翩,花儿重瓣绽开。素净而不单调,艳丽却又端庄,很是得体。皇帝好不容易看她穿了件新衣裳,啧啧称赞半日,一时起了兴致,又让吴书来去内务府取了两盒子朱钗步摇来,给青橙配衣服。
尔绮冲了两碗红枣生姜饮,呈进屋福了福身,笑道:&ot;请万岁爷试试新熬的茶饮,是纯主子亲自指点奴婢熬的呢。&ot;
皇帝瞧色泽红透,抿了小口,觉得辣辣的,冷天里浑身舒坦。笑道:&ot;这深秋初冬里喝着倒不错,生姜驱寒,红枣健脾养胃,吃了养生。&ot;
尔绮一笑,道:&ot;还是万岁爷圣明,喝一口就知道用什么做的。&ot;
皇帝喝着茶,忽然问:&ot;你还有几日出宫?&ot;尔绮恭谨有加道:&ot;回禀万岁爷,后天就是奴婢出宫的日子。&ot;皇帝嗯了一声,看了眼青橙,见她面有难过之色,便道:&ot;你做事勤恳,待主子忠心,你走了,翊坤宫就如同少了左臂右膀。&ot;
尔绮不知皇帝是何意思,屏声静立,默默听着圣言。皇帝接着道:&ot;你与简玉衡之事,朕命人查了查,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朕猜也能猜出八九分。&ot;此话一出,尔绮惊得浑身颤栗,膝盖一软,便俯身跪下,叩首道:&ot;全是奴婢一厢情愿,与简大人没有半点关系。万岁爷要罚,就罚奴婢罢。要杀要打,奴婢毫无怨言。&ot;
皇帝把玩着茶盏,道:&ot;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朕很凶狠吗?&ot;稍稍一顿即道:&ot;若你想嫁给简玉衡做福晋,就趁早死了心罢。就算青橙同意了,朕也不会同意。简玉衡的福晋必定是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之嫡女,方不失青橙身份。&ot;
尔绮脑中轰隆作响,唇齿打战,道:&ot;奴婢奴婢不敢妄求。&ot;
青橙不想皇帝突然说起此遭,小声埋怨道:&ot;我的身份是什么?犯不着让哥哥来相称,他若自己愿意,我绝不拦着。&ot;皇帝横了她一眼,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撂,道:&ot;该扶持的要扶持,该联姻的要联姻,后宫前朝,事事错综复杂,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再说了,儿女婚事,本就在父母,你舅舅舅妈能让简玉衡娶个庶女回府当福晋?&ot;
皇帝此言,于情于理,青橙无以反驳。
这些人伦常纲,尔绮亦懂。她心底本就不安,被皇帝一戳破,更是无处遁形。明明是她的婚事。明明是她的将来,可她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
青橙微微叹了口气,满眼怜悯的望向尔绮,道:&ot;别跪着,先起来吧。&ot;
尔绮应了&ot;是&ot;,正要起身。皇帝倏然道:&ot;起身,朕话还说完呢。&ot;唬得尔绮半屈的膝盖又连忙跪下,额头点地,静声听训。
皇帝慢里斯条道:&ot;福晋做不成,但侧室还能将就。&ot;尔绮诧异,抬头看着皇帝,半会才惊觉自己失仪,又连忙磕头。青橙也有了笑容,道:&ot;你早就谋划好了是不是?&ot;皇帝瞪了她一眼,意思是&ot;朕一本正经训话呢,你别插嘴,多丢面子!&ot;又朝尔绮道:&ot;你先出宫,最多过完年,等明年开春,朕必要给简玉衡指婚,到时候,你便随新入门的福晋一起嫁过去,但有一条&ot;
尔绮几乎脱口要问&ot;什么&ot;,可圣驾面前不能失仪,到底咬紧牙没开口。
皇帝沉声道:&ot;你嫁人后,须依旧回宫里伺候纯主子,每十天允你出宫两日。&ot;如此恩典,在整个大清后宫里头,都是头一件。尔绮感恩戴德,滚了满脸眼泪,先前的种种不安,此时都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无影无踪。
她很明白,有皇帝口谕,事儿就算是成了。
尔绮连连叩首点地,道:&ot;奴婢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ot;
皇帝亦堆了笑容,道:&ot;此事切不可张扬,免得旁人还为着芸黄一事嚼舌根。&ot;尔绮哪有什么不懂的,哽咽道:&ot;奴婢遵旨。&ot;屋里只海安一人伺候,她早将外厅的宫人支开了,就算被人无意听见也无妨,自芸黄打死后,翊坤宫的宫人个个牙关紧闭,撬都撬不开。
待尔绮退下,青橙笑眼注视皇帝,道:&ot;真难为你连尔绮都想到了。&ot;
皇帝端了茶又喝了几口,道:&ot;朕是怕翊坤宫再出一个芸黄!再说--你苦着个脸,百般舍不得,朕瞧着怎能忍心?&ot;青橙起身,拉住皇帝的手,笑道:&ot;我一直烦心尔绮与哥哥之事。总不知道如何才能处置。不想你,竟轻而易举就解决了,可真厉害!&ot;
她说的是实心话,没有半点谄媚奉承。
皇帝听惯了&ot;皇上圣明&ot;&ot;皇上英明&ot;诸类,忽听青橙赞了句&ot;厉害&ot;,很觉受用,笑道:&ot;这算什么更厉害之事你没见过呢。平定准噶尔、回部,打金川诸部落,叫天下百姓臣服那才叫厉害。这点子儿女情长之事,实在实在&ot;一时找不到合适之词语形容,顿了半会才道:&ot;实在不足挂齿。&ot;
青橙捧住他的脸,俯身道:&ot;我知道你是圣君!&ot;又笑:&ot;尔绮的事解决了,去了我心中一块大石。看我心情好。亲自下厨给你做水煮白菜可好?&ot;
皇帝捏住她的手指,道:&ot;算了罢,天气太冷了,朕不想你下水。&ot;又一笑,道:&ot;朕命绣房做了几套汉服,呆会叫他们送过来,咱们两个试试。&ot;青橙怔了怔,在后宫里头穿汉服,传言出去,会叫人闲话。
她问:&ot;怎么想起穿汉服?&ot;
皇帝不着声色道:&ot;大臣们总拿你是汉女说事,朕听了十几年,也烦了。一味提你的位分,提拔你家里人。不如光明正大的挑白你是汉女之事。朕要让他们知道,不管纯妃是汉是满,在朕心里,都不会相差毫厘。&ot;青橙动容,黑眸含着泪花,与他十指缠绕,道:&ot;有你这份心意,苏青橙一辈子心满意足。&ot;
眼一眨,两行泪水如珍珠似的滚落。
皇帝盘膝坐在炕上,她站着立在他面前。光线晦暗,将他埋在她的阴影里。皇帝举手拂过她的泪,温声道:&ot;哭什么?朕可不喜欢你哭。&ot;
青橙道:&ot;我并不是难过才哭,而是太高兴了。&ot;
皇帝捏了捏她的脸颊。道:&ot;别哭了,给朕再去冲一碗红枣姜茶来,朕喝着不错。&ot;青橙抹了泪,又笑开了花,道:&ot;我再给你加两粒龙眼肉补气。&ot;皇帝点点头,道:&ot;甚好。&ot;
晚上永璋从南书房回宫给青橙请安,见皇帝也在,屋中气氛如常,放了一颗心,连皇帝问起功课亦觉不算什么大事。翌日与大阿哥论起此事,笑道:&ot;是我白操心了。&ot;大阿哥道:&ot;帝王权术,你我还差得远呢。&ot;永璋小孩子气道:&ot;差得远就差得远,往后我只想做个富贵王爷,什么江山什么权术,就交给大哥好好研习了。&ot;
他半是说笑半是认真,说得大阿哥心里一动。
尔绮出宫这一日,青橙预备了二百两银子和两套绢花首饰。明明知道她还会回宫,此时亦是不舍。青橙直送到西华门口,仔仔细细的叮嘱了数句,尔绮磕了头,方走。简玉衡请了一天假,守在宫门外,见尔绮出来,如坠梦中似的,竟不知开口说什么。半响才命小厮接过太监手里的行李,装上马车,送尔绮回他在京城安排的住处。
出宫第一夜,两人就宿在了一处。
房子是简玉衡新购的,小小的四合院,家俬用品一应俱全,还雇了两个婆子、两个小厮和一个厨子打点诸事。天井里种了两棵十年桂花树,亭亭如盖,芳香四溢。两人开窗坐在藤椅里,用一张羊毛毯子将两人裹在一起,也没什么话,只是闻着桂花香,看天际明月坠落。待夜深了,简玉衡酒劲涌上心头,才抱尔绮入榻,取了蚊帐,承合欢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