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莲:
“人不让你杀,你帮我摁住他,由我捅死他,挨枪子儿的是我,跟你无关。”
李英勇还有些犹豫:
“摁住人让你杀,我也得蹲大狱。”
李雪莲急了:
“我是不是你姐?你姐这么让人欺负,你就睁眼不管了?你要不管我,我也不杀人了,我回去上吊。”
李英勇倒被李雪莲吓住了,忙说:
“姐,我帮你杀还不行啊,啥时候动手呀?”
李雪莲:
“这事儿就别等了,明天吧。”
李英勇倒点头:
“明天就明天。反正是要杀,赶早不赶晚。”
但第二天李雪莲去娘家找李英勇杀人,李英勇他老婆告诉李雪莲,李英勇昨天夜里,开拖拉机去山东收棉花了。说好是去杀人,怎么又去收棉花?过去收棉花不出省,这回怎么跑到了山东?明显是溜了。李雪莲叹了一口气,除了知道李英勇并不英勇,还知道“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这句话是错的。
为了找人帮自个儿杀人,李雪莲想到了在镇上杀猪的老胡。镇的名字叫拐弯镇。老胡是个红脸汉子,每天五更杀猪,天蒙蒙亮,把肉推到集市上卖。肉案子上扔的是肉,肉钩子上挂的也是肉。肉案子下边筐里,堆着猪头和猪下水。过去李雪莲去集上老胡的摊子买肉,买过,老胡又一刀下去,从案子的猪身上片下一片肉,扔到李雪莲篮子里,或从筐里拎根猪大肠扔过来;但这肉这肠不是白扔,老胡嘴里喊着“宝贝儿”,眼里色迷迷的;有时还绕过肉案,对李雪莲动手动脚,都被李雪莲骂了回去。李雪莲来到集上老胡的肉摊前,对老胡说:
“老胡,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跟你说句话。”
老胡有些疑惑,想了想,放下手中的刀,跟李雪莲来到集后僻静处。僻静处有一座废弃的磨坊,两人又进了磨坊。李雪莲:
“老胡,咱俩关系咋样?”
老胡眼中闪了光:
“不错呀宝贝儿,你买肉哪回吃过亏?”
李雪莲:
“那我求你一件事。”
老胡:
“啥事?”
李雪莲接受了弟弟李英勇的教训,没跟老胡说杀人,只说:
“我把秦玉河叫过来,你帮我摁住他,让我抽他俩耳光。”
李雪莲与秦玉河的事,老胡也听说了;摁住一个人,对老胡不算难事,老胡就满口答应了:
“你们的事我听说了,秦玉河不是个东西。”
又说:
“别说让我摁人,就是帮你打人,也不算啥。我想知道的是,我帮了你,我能得到啥好处?”
李雪莲:
“你帮我打人,我就跟你办那事。”
老胡大喜,上前就搂李雪莲,手上下摸索着:
“宝贝儿,只要能办事,别说打人,杀人都成。”
李雪莲推开老胡:
“不杀人。”
老胡又往前凑:
“打人也行。那咱先办事,后打人。”
李雪莲又一把推开他:
“先打人,后办事。”
开始往磨坊外走:
“要不就算了。”
老胡赶紧撵李雪莲:
“宝贝儿别急,那就按你说的,先打人,后办事。”
又叮嘱:
“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李雪莲站定:
“我的话句句当真。”
老胡高兴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啥时动手呀,这事儿,赶早不赶晚。”
李雪莲:
“那就明天吧。我今天先去找秦玉河,把他约出来。”
当天下午,李雪莲去了县城,去了县城西关化肥厂,去约秦玉河。去时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想借着约秦玉河明天去镇上民政所谈女儿抚养费的事,把秦玉河骗回镇上。化肥厂有十来根大烟囱,“突突”往天上冒着白烟。李雪莲在化肥厂寻了个遍,遇到的人都说,秦玉河开着大货车,去黑龙江送化肥了,十天半月回不来。秦玉河像李雪莲的弟弟一样,明显也是躲了。去黑龙江寻人,中间隔着四五个省;秦玉河又是个活物,整天开着汽车在奔跑;看来杀一个人易,寻一个人难;只能让秦玉河多活十天半个月了。李雪莲憋了一肚子气,出了化肥厂,又感到憋了一肚子尿。化肥厂门口有一个收费厕所,撒泡屎尿两毛钱。看厕所的是个中年妇女,头发烫得像鸡窝。李雪莲交了两毛钱,把女儿交给看厕所的妇女,进厕所撒了一泡尿。肚子腾空了,气在肚子里胀得更满了。出来,看到孩子在看厕所的妇女怀里哭,李雪莲兜头扇了孩子一巴掌:
“都是因为你个龟孙,害得我没法活。”
李雪莲和秦玉河的纠葛,都是因为这个孩子。李雪莲与秦玉河结婚八年了,结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儿子七岁了。去年春天,李雪莲发现自个儿又怀孕了。也不知是哪一回,算错了日子,该让秦玉河戴套,迁就他没让戴,秦玉河一下舒坦了,李雪莲怀孕了。二胎是非法的。如秦玉河是个农民,罚几千块钱,也能把孩子生下来,但秦玉河是化肥厂的职工,如生下二胎,除了罚款,还会开除公职,十几年的工作就白干了。二人便去县医院打胎。李雪莲怀孕两个月没感觉,待脱了裤子,上了手术台,张开大腿,突然觉得肚子里一动;李雪莲又合上大腿,跳下手术台穿裤子。医生以为她要去厕所撒尿,谁知她出了手术室,开始往医院外走。秦玉河撵她:
“哪儿去?一打麻药,不疼。”
李雪莲:
“这里人多,有事回家再说。”
一路无话。两人坐了四十里乡村公共汽车,回到村里,回到家,李雪莲又去牛舍。牛栏里一头母牛,前两天刚生下一个牛犊。牛犊在拱着母牛的裆吃奶。老牛饿了,见李雪莲“哞”了一声。李雪莲忙给母牛添草。秦玉河撵到牛舍:
“你到底要干啥?”
李雪莲:
“孩子在肚子里踹我呢,我得把他生下来。”
秦玉河:
“不能生。生下他,我就被化肥厂开除了。”
李雪莲:
“想一个既能生下来,又不开除你的主意。”
秦玉河:
“世上没有这样的主意。”
李雪莲站定:
“咱们离婚。”
秦玉河愣在那里:
“啥意思?”
李雪莲:
“镇上赵火车这么干过。咱俩一离婚,咱俩就没关系了。我生下孩子,孩子就成了我一个人的,跟你也没关系了。大儿子归你,生下的孩子归我,一人一个,不就不超生了吗?”
秦玉河一下没转过弯来,待转过弯来,搔头:
“这主意好是好,但也不能因为孩子,咱俩就离婚呀。”
李雪莲:
“咱也跟赵火车一样,等孩子上了户口,咱俩再复婚。孩子是在离婚时生的,复婚等于一人带一个孩子。哪条政策也没规定,双方有孩子不能结婚。结婚后不再生就是了。”
秦玉河又搔着头想了想,不由佩服赵火车:
“这个赵火车,曲曲弯弯,都让他想到了。这个赵火车是干啥的?”
李雪莲:
“在镇上当兽医。”
秦玉河:
“他不该当兽医,他该去北京管全国的计划生育,那样,所有漏洞都让他堵上了。”
又端详李雪莲:
“你肚子里不但藏着一个孩子,还藏着这么些花花肠子,我过去小看你了。”
于是两人去镇上离了婚。离婚之后,为了避嫌,两人也不再来往。但大半年过去,等李雪莲把孩子生下来,却发现秦玉河已与在县城开发廊的小米结了婚。不但结了婚,小米也怀孕了。当初离婚是假的,没想到变成了真的。当初李雪莲走的是赵火车的路,没想到一路走下来,终点站是这么不同。李雪莲去找秦玉河闹,李雪莲说当初离婚是假的,秦玉河一口咬定,当初离婚是真的。有离婚证在,李雪莲倒输着理。李雪莲这才知道,是自己小看了秦玉河;不是咽不下这件事,是咽不下这口气。比这更气人的是,当初离婚的主意,还是李雪莲出的。被别人蒙了不叫冤,自个儿把自个儿绕了进去,这事儿可就窝囊死了。一口气忍不下,李雪莲便想杀了秦玉河。秦玉河去了黑龙江,一时杀不着秦玉河,李雪莲便把气撒到了两个月大的女儿身上。女儿正在哭,一巴掌下去,把她扇得憋了气,不哭了。倒是看厕所的妇女见她打孩子,跳着脚急了:
“啥意思?我跟你可没仇。”
李雪莲倒一愣:
“啥意思?”
看厕所的妇女:
“你要打孩子,别处打去。孩子这么小,哪里经得住你这么打?你把孩子打死了没事,大家知道这里死过人,谁还来这里上厕所呀?”
李雪莲听明白了,接过孩子,一屁股蹾到厕所台阶上,大声哭道:
“秦玉河,我操你妈,你害得我没法活。”
孩子喘过气来,也跟着李雪莲哭;看厕所的妇女见李雪莲骂秦玉河,便知道她是秦玉河的前妻了。秦玉河与李雪莲的“离婚”故事,已经在化肥厂传开了,接着传到了化肥厂门口的厕所。看厕所的妇女见李雪莲骂秦玉河,也跟着骂道:
“这个秦玉河,真他妈不是东西。”
李雪莲见有人帮自个儿骂人,不由与她亲近一些,对看厕所的妇女说:
“当初离婚,明明是假的呀,咋就变成了真的呢?”
没想到看厕所的妇女说:
“我说的不是你们离婚的事。”
李雪莲倒愣在那里:
“你要说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