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粗布封好的小包裹即刻被掘了出来,完完整整地捧到了洛伦佐的面前。
他指尖一抬,旁边的仆从就掏出匕首来,按着针脚挑开了缝合的线,如一泓泉水般的项链即刻倾洒下来,被领主伸手接了个正着。
男人垂眸打量着这条项链,微微地皱了眉。
“这是什么?”
这是1930年款的卡地亚项链。
如星辰一般的钻石镶嵌在银链上,哪怕捧在掌心里,也如一弯月光般熠熠闪烁。
当年的军火大亨为了讨好这维也纳最独一无二的美人,给她买了无数的珠宝。
细碎的蓝钻石点缀其间,却完全沦为了配角。
钻石,看起来是半透明的宝石,可在阳光下哪怕只是微微调整角度,也会有无穷尽的璀璨光华折射出来。
仅仅一条项链,就镶嵌了上百颗钻石,共同勾勒出交错的曲线,镂空的做工极为讲究,没有半分人工打磨的痕迹。偌大的珍珠嵌在其中,被映衬的饱满莹润。
“这——”旁边的侍从都惊着了。
他跟着洛伦佐少爷这么多年,什么都华贵的珠宝见识过,却也从来没看过这样奇怪的东西。
“或许,或许是钻石?”
洛伦佐抬起手,更近一些地观察它的光芒:“即使是教皇的钻石,也不是这个样子。”
他眯了眼睛,似乎在数些什么:“这宝石之所以能够这么耀眼,是因为它被切割出三十,不,比三十还要多的面数。”
这种宝石是公认的辟邪护身之物,只有国王和上层贵族才有资格才能持有。
可那个姑娘不仅有这么一大串钻石,而且它们不光数量繁多,竟还能被切割出几十面出来,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我派人去把她逮捕起来?”
侍从克希马观察着领主大人的表情,继续谨慎道:“她恐怕是个小偷,从附近哪个国家的贵族家里逃亡过来的。”
“不要轻举妄动。”洛伦佐靠着车窗把玩着那串项链,半晌才道:“如果真是小偷,来这之后就该第一时间找黑市商人卖掉,然后尽快隐匿踪迹离开这里。”
把它埋在这,回来查看一下又继续埋着,恐怕是有什么隐情。
他从小就在名流间交际甚广,见惯了贵妇人们脖颈和手腕上的各色配饰,可今天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东西。
“克希马,把它照原样托人缝好了,再塞回去。”
“塞回去?大人?”
“明天你去打听一下,黑市里最近还有哪些样式新颖的珠宝,”洛伦佐淡淡道:“她可能有不止一件这种东西。”
“好——好的,领主大人。”
海蒂回到工坊的时候,达芬奇正在专心的帮一个伙计打磨木工活,似乎要做出个什么戏剧用的小道具出来。
他先前接了一位贵妇人的画像订单,此刻潦草的起了个稿就又扔在旁边,连轮廓都不太清楚。
一见着自家女仆回来,他忙把手中的小玩意儿扔给朋友,转身就去画板上涂涂画画。
那朋友笑着跟海蒂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剧场,只留达芬奇背对着她专心工作。
达芬奇其实不反感身边有个人盯着进程,可他就是容易忍不住分神。
这世界上有趣的东西太多了,鸟儿的翅膀,蜥蜴的尾巴,人类的手指,似乎随便什么都能研究上一整天。
他的画作被一拖再拖,确实也有各种原因。
海蒂再过来的时候,手上还拿了一张纸,上面画了表格一般细密的方格子。
“我刚才是——”达芬奇试图让她能理解自己:“只是帮朋友一个忙而已。”
海蒂也不气不急,只把那格子画好了,给他看看这张纸。
“这是什么?”
“是月份,先生。”海蒂慢悠悠道:“一年十二个月,假设咱们可以活七十年,那么就有八百四十格。”
她看着这褐发青年,又拿炭笔涂黑了一大片格子:“先生,您已经二十六岁了,所以有三百一十二格都已经消失了。”
达芬奇略有些震惊地看着她涂完接近一半的格子,试图伸手拦住她:“不至于——不至于这么多吧?!”
“就是这么多。”
“你没有算错吗?起码还剩大半片吧?!”
“没有,先生。”海蒂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您还剩的格子,就这么多。”
再往后活,等八十多岁了,能不能拿得动笔都是个问题。
达芬奇怔怔地看了半天那格子,忽然就站了起来往外走。
“您去哪?”
“领主宫!”他头也不回道:“我今天就把那壁画画完!”
海蒂忍不住笑了起来,高声道:“我做了晚饭给您带过来——”
“记得带橘子汁!”
“好!”
这幅画的内容,是牧羊人在向伯利恒的婴儿耶稣表达敬意。
他对色彩的选择克制而有保留,把更多的精力倾注在近远景的空间透视上,婴儿画的活灵活现,连圆乎乎的小手都颇为逼真。
海蒂是亲眼看着这幅壁画从草稿到完稿,在旁边递工具时会提些问题。
“这个小婴儿,您有参照物吗?”
“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愣了下,礼貌性地开口道:“抱歉,我可能不该问这个。”
达芬奇动作未停,只瞥了她一眼:“这又没有什么。”
海蒂不好意思了解他的家世,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那副壁画上。
她忽然想到了在药剂店里看到的紫色颜料,好奇道:“先生,为什么您的壁画里不用紫色呢?”
一般贵族的订单都很大方,即使是需要用金粉也会提前送些过来,美第奇家族是银行世家,总不可能在这事上抠门吧。
达芬奇最后晕染着不同地方的明暗光线,语气颇为平淡。
“因为臭。”
臭?
海蒂在旁边整理着杂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说那天她隔着玻璃柜闻到的奇怪味道,真是那个颜料上传来的?
“你知道,紫色的颜料是靠什么做的吗?”
“……哈?”
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低头看着她:“骨螺。”
“这种螺不仅要在盐水里泡,还要在尿液里泡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