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元日的大朝会, 一年之中的第一场大朝会, 如无意外也是一年之中最重大的一场大朝会。
除去祭天和祭祖, 就属这一天皇帝的行头最隆重。
应全也是看到了才知道,原来皇帝的朝服,或者说皇袍, 其实并不是那种明黄色跟灯泡一样灿烂的黄袍。
大周尚火德,一般来说越是严肃盛大的场合,上到皇帝下到百官穿得就越鲜艳。
像是大朝会上皇帝的朝服就是朱砂色的大袖,滚黑边儿,缂丝金带,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卷云冠, 腰佩玉绶。
一个字,帅。
柴永焌的长相英俊是英俊,但是属于那种五官端正里头带着书卷气的气质流的英俊,要说好看的程度,客观的来说只能够到上等颜值的尾巴。
纯拼脸的话,肯定是拼不过宫九的。
奈何应全情人眼里出西施, 怎么看都觉得自家小皇帝天下最好看。
柴永焌皮肤白,身材高挑精瘦,穿起艳色, 尤其是这种一般男人都驾驭不了的红色其实也真是好看的。
盯着这样一个人偷偷流口水也并不能全怪应全色迷心窍。
不过, 俗话说, 相由心生。
这个相, 也可以由别人的心生。
都是同一张脸, 这个款式的朝服这些年了柴永焌也不是第一次穿,但是今天的大朝会上,百官就是前所未有地从他身上看到了一股渊渟岳峙的帝王之气——因为从前大山一样挡在眼前的傅宗书倒了。
那可是傅宗书啊。
几十年扎根在朝堂上,明眼人都看出他心怀不轨了,奈何傅宗书的势力盘根错节,就算他野心勃勃之势昭然,甚至都有实无名地做起了摄政王了,可忠于皇室正统的朝臣就算是看不上他,也干不掉他啊。
没看到连刺头如诸葛正我早年都只能是以保护皇帝人身安全为主,跟傅宗书在朝堂上怼为辅吗?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物就这么栽了。
栽得如此快,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轰然倒塌。
不,不对。
连轰然都算不上,近乎无声无息。
其实傅宗书就算是临时起意,搞出的动静也不算小了,宫里和禁军大营的血都洗了多久才洗干净呢。
朝臣们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是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从傅宗书突然发难,到事情平息,前后也就半天的时间。
禁军那头人多,打起来花的时间更长些,那也没拖到第二天早上。
好些人都是直到事情落定才知道的信儿,根本都没反应过来呢,事儿就搞定了,这些人这才发觉,往常都没怎么被放在眼里的那个年轻的皇帝原来还有这本事。
然后不少人就被吓得噤若寒蝉。
不光是跟着傅宗书黄金鳞搞事情的禁军,柴永焌赶在年前处理掉了一批人。
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杀的比流放的多。
就好像一艘大船沉了,入水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可是沉默之后却会带起危险的漩涡。
不想被漩涡吞进去的人肯定要奋力自救垂死挣扎的。
而不管是老怀安慰的“保皇派”,还是那些各怀不同心思的人都从柴永焌身上自我揣摩出什么来自己吓自己,柴永焌其实都迟钝地感觉不太到——他实在是很困。
柴永焌甚至都在想要不要以后改一改规矩,比如把上朝的时候穿的朝服配套的冠从通天冠改成冕冠什么的。
至少有冕冠上的冕旒挡着的话,他还能在跟底下的百官“视而不见”的条件下偷偷眯一下。
柴永焌也是苦。
腰子本来还没养好呢,头一天的大宴就很折腾了,完了又跟他那个特立独行的堂弟折腾了一顿。
虽说当时打的是很痛快,但是打完太兴奋,导致一时睡不着,感觉才眯了一会儿就被叫起来穿戴,跟着扛着这一身十来斤的行头来上大朝会。
得亏龙椅坐起来并不舒服,还得挺直脊背保持仪态,不然柴永焌还真保不齐要打瞌睡。
好在底下那些老臣有不少也为了遮眼底熬夜搞出来的青黑而擦了粉,柴永焌才勉强找到了点儿心理平衡。
一般来说元月元日的大朝会形式重于实质,朝会上基本也不会讨论什么具体问题,年年大概齐都是那么一个套路,报喜不报忧,每个说话的人都要说的花团锦簇,讨个好彩头,期盼这一年国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还得说老柴家几代皇帝都对什么祥瑞没兴趣,不然套路更多。
不过今年比较特别,套路依旧有,却不是重头戏。
重头戏是由一个才被提拔上来的“新人”揭开序幕的。
依附于傅宗书且直接或间接地涉及到傅宗书谋反的行动里的那批官员被搞掉之后留下了大批空位。
柴永焌早就培养起来的这批人手正好顶上。
说是“新人”,其实也是老资历了,只是从前不显而已。
这批官员的提拔很多都是破格,因为时机特殊,就连平日里最爱挑刺的言官也没跳出来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同样也是被几乎三级跳地提拔到大理寺少卿位置上的“新人”第一道上书便是直击罪人傅宗书的。
林林总总地给列了二十七条大罪,这还只是概数。
而实际上,不管其他的罪行到底有多少,只要有大逆不道和里通外国这两条里任意一条都算是死定了,而傅宗书两个都没落下。
新任大理寺少卿上书傅宗书罪状,口气慷概激昂。
这么多年,蛰伏的不光是皇帝,还有这些陆陆续续被柴永焌揽入麾下的人。
多年积累,终于一朝得志,略激动些也是人之常情。
御座之上本应志得意满的皇帝虽然是面目沉稳严肃,非常有气势的样子,实际上已经困得快要打呵欠了。
不过是走个流程的东西,内容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要说激动,柴永焌也是激动的。
不过激动的劲头早就过去了,这也不过是漫漫长路的开始罢了,搞事的人永远都不缺,要做的事情总算可以开始做,柴永焌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争取在闭上眼睛之前把计划的事情都做完,免得死的时候有遗憾,所以还是要先跟自己小鹰犬讨论一下养生的重要性才行——比如保护腰子。
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应全,柴永焌心里各种不平衡。
难道那句“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是真的?
没道理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辛苦的只有他一个啊?
看应全不仅没有什么黑眼圈红血丝,还一副精神抖擞面泛红光的样子,柴永焌就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在禁宫里关久了,体质跟不上了。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年纪大了。
眼皮无精打采地半合着,在终于出人头地的马仔略兴奋过头的背景音中漫无边际地走神儿。
说老实话,这副样子跟从前傅宗书在朝时他惯常沉默的样子其实没什么差别,但在百官眼中就是全然不同,即使是那些对他有所了解的人,或如诸葛神侯和庞太师这等老大人在看他的时候都不免露出些不同的神色来。
只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认知中城府极深手腕老辣的年轻皇帝眼下其实在想的根本不是什么国家大事,而是下朝之后吃什么,为什么他家小鹰犬这么兴奋之类的鸡毛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