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来时, 天空终于落了雨。雨打在朱墙碧瓦上, 又重重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坤宁宫置了些皇帝送的花草, 宫人忙着去搬迁盆栽。
阿诚在廊下待着女医, 见女医收了油纸伞, 忙上前去道:“娘娘待着你呢,快进去吧。”
说罢便接过女医的伞。
因着天矮矮地笼在半空, 天色昏暗,乌云密布。殿内没有燃灯, 只见皇后娘娘慵懒地靠在椅上,朝着空中的小腹微微隆起。
女医看不清皇后娘娘的脸,只垂下头去行礼, 待得了赦令后才上前为娘娘诊脉。
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但疾不散,五月可别, 左疾为男,右疾为女。皇后娘娘这脉象,似乎是朝着……
女医还没确认, 晏绥九便缩回了手。
以为是自己哪里惹怒了晏绥九, 女医骇得赶紧跪下。晏绥九也不让她起身,她整个人掩在阴影处, 面色晦暗不明。于女医来说, 更是是从九阴地狱传来的声音,“女医可诊出什么了?”
皇后娘娘脉象有力,可见腹中胎儿健康。但疾不散, 似乎是男胎。
女医不敢这么答,也不知晏绥九到底是何用意,顿时生出“伴君如伴虎”的念头。因着不知道晏绥九到底要什么答案,她只好折半来说,“皇后娘娘脉象虽平滑却不甚有力,还需多加调养歇息。”
晏绥九也不是真的想为难她,便道:“本宫今日食用过碧粳粥后便觉得气闷,吐息困难。”
女医道:“回娘娘,夏日燥热胃口本都不佳,碧粳粥甜腻,娘娘食多了自然如此。臣这便开方子。”
晏绥九“哦”了声,“本宫昨日也食了蜜饯雪梨汤,前日食了撒了蜜的红稻米粥都不见如此。”
女医闻言一愣,若寻常吃了这些自然没有问题,若孕妇吃了这么多甜食,将来胎儿多会畸形。于是她立即劝诫道:“禀皇后娘娘,甜食过多食用恐会造成胎儿畸形。”
晏绥九微微惊讶,暗道遥清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将算盘打到她头上。只是她面上波澜不兴,连眼皮也未掀一下淡淡道:“本宫知晓了,阿诚,送女医。”
阿诚端立在晏绥九身侧靠后的位置,得了主子的令便抬脚送女医离去。前脚刚出,天空一声惊雷,照亮阴影处晏绥九冷若冰霜的面庞。
她可是个眦睚必报的人。
待阿诚回殿后,晏绥九已命宫人燃了烛火。殿外是刷刷而落的细雨,殿内合上窗牖,却是安静极了。
晏绥九问道:“圣上这几日去了华阳宫吗?”
阿诚摇了摇头道:“回小姐,圣上未曾去过华阳宫。”
晏绥九闻言不悦地蹙眉,心里却闪过一丝欣喜。只是这样的情感,多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赶紧摒除了内心的欢喜,抬头道:“今日请女医来坤宁宫一事,想法子告知圣上。”
阿诚道:“诺。”
晏绥九又道:“阿诚,以后莫再唤本宫‘小姐’,本宫已嫁给圣上,你便要按规矩来。”
阿诚闻言半响不语,苏楚的内心是不想晏绥九入宫的。所以她便按着苏楚的喜好,不愿唤上晏绥九一声“皇后娘娘”。今日晏绥九特意纠正自己,想来,阵线已经分明,晏绥九不会是扶苏一派。
阿诚低着头,看着灯火下那人坚定的面庞,最终无奈道:“诺。”
晏绥九道:“各宫嫔妃已经入宫许久了,本宫似乎还没有设宴招待过她们。那片桃林还没谢吧?挑个好日子,邀本宫的妹妹们赏个花吧。”
已入六月,哪里还有什么桃花,桃子倒是有。
晏绥九这样随意的宴请,让各宫嫔妃们惴惴不安,不晓得坤宁宫那位要做些什么。
只是这样的宴会乃是入宫首次,其重要性各嫔妃心中还是十分清楚的。宴会之前,便纷纷做了新衣,既要端庄美艳又不能赛过中宫牡丹。
华阳宫也收到了来自坤宁宫的邀请,包括李瑜与卫宁两位陪嫁媵妾。晏绥九还特意送去了三匹绸缎,大梁以红为贵,黄为奢,紫为雅。送去华阳宫的三匹料子颜色,全部避过三种色,连边都挨不着。三匹料子都是青色的基调,只是着墨色彩浓淡的区别。
甫坤宁宫的宫人刚走,遥清便怒得掀翻托盘。
皇后娘娘赏赐之物,哪里能让遥清这般发泄?卫宁赶紧去拾起,又好生放在案上。
卫宁道:“你若不喜,不穿便是,若是让娘娘知晓你这般对待赏赐之物,只怕有你好看。”
遥清气恼地坐在矮榻上道:“皇后娘娘的赏赐之物?卫宁我说你傻你每每还不信。你当她真的好心送东西往华阳宫?她的意思是她是鲜花,而我们只是陪衬的绿叶。”
卫宁不以为然道:“娘娘是中宫之主,大梁国母,自然是花。你、我不过禁宫中小如蝼蚁般的人物,娘娘让你、我做陪衬的绿叶也是恩赐。”
遥清嗤笑一声,骂卫宁傻。
李瑜看遥清好歹算是冷静了些,便出声道:“遥清,你对娘娘有误解。当日你见了红,是娘娘送来的药材。”
遥清的孩子终究是保了下来,就因为那日见红,遥清深感权力的重要性,她目光铮亮,她既然来到了禁宫中,卷到了这权力的斗争之中,她就一定不能输。
江起的帝位岌岌可危,成不了她的救命符。晏绥九再如何是摄政王之女,现下又有了身孕。她现在唯一能靠的就是沈复卿。